明艳,可是寂寞却是这么深刻。
他在树下看着她,直到她跳下树离开,她都没有看见他。后来她去了长安,他也跟着她去了长安,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蔷华,知道了那时候她跳的舞叫作念奴娇。然后在几百年前的某个教坊,他第一次让她看见了他。
其实在那之前,他已经看着她很多很多年。
尹西城看到蔷华离开钟离魅的房间,有些忧虑地看向那扇虚掩的房门。昨天在收拾钟离魅换下来的衣服时下人们发现了未完成的高阶咒符,当时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就拿给了尹西城看,让尹西城吃了一惊。
这种程度的咒符他都未必能驾驭。蔷华明明说钟离魅不懂咒术,但是看来钟离魅不仅懂,还Jing于此道。
他拿着这咒符去质问钟离魅,那个一贯话少礼貌的青年除了承认这是他的咒符之外,什么都没有回答。在他质疑钟离魅是不是想要伤害蔷华的时候,钟离魅少有地冷笑了一声。
他慢慢地冷淡地说——冒犯了,可是您真的在乎蔷华受伤吗?她每夜每夜地做恶梦,她在火里怕成这样子,您应该知道她还陷在过去的Yin影里吧?可您作为这世上唯一知道她过去的妖,又做了什么呢?为什么在长安的这几百年里从来不见你出现过?是你把她带进妖道的,你就这样任她痛苦怀疑,不闻不问吗?但凡你做得好一点,我也不会来问她的过去。
这是尹西城第一次见钟离魅流露出类似于愤怒的情绪,说这么多的话。他一时噎住了,也多少相信了钟离魅的真心,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蔷华的真心。
尹西城问他——你说实话,为什么待在华儿身边?
——她是天下最好的舞者,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琴师。
钟离魅想了一会儿,淡笑着回答。
尹西城有些惊讶,他不禁问道——你为什么对华儿这么好呢?
那温文尔雅,寡言少语的青年沉默了很久,好像想起了什么遥远的过去。他轻轻地笑起来,慢慢地说——你知道在绝望和混沌中看到一点光的感觉吗?在某个关头,你丧失了所有的目标和活着的意义,你有一千个理由作恶,也有一千个理由行善。
——这时候我看到了她在跳舞,突然觉得这个世上还有这么美好的东西,或许还不算太坏,还值得我的善意。一念之间,她就是我的一念之间。
75 离觞 玖
自从那天被钟离魅从火场里救出来之后,蔷华的梦里总是出现他的身影。一旦钟离魅出现画面所有心悸和痛苦就奇迹般地褪去,他就站在她面前微微地笑着,墨绿色的眼眸安定地看着她。
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噩梦就这样终止。
蔷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连续地睡上好几天了,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持续不断的不安和烦躁终于慢慢归于平静。有时候坐在庭院里远远地听到钟离魅弹琴的声音,她不禁暗暗地想难道平静的心态也会传染。
从告诉他过去之后她就没有再去探望过他了,倒不是因为让他知道那些而不悦,而是因为他在自己的梦里频繁出现,让她感觉有些微妙和奇怪,一时间不是那么想再看到他。
尽管如此那话唠的小厮一直向她事无巨细地汇报着钟离魅的近况,他的伤好得如何,今天吃了多少饭,什么时候可以下床。一向厌烦他聒噪的蔷华虽然看上去兴致缺缺,可也难得没有因为他的多嘴而训斥他。小厮不禁觉得受了鼓励,汇报越发详尽。
有时清晨或者日落时分,他的琴声就会在尹府内响起,就连不通音律的小厮都认真地问蔷华这位先生的琴是不是弹得很好,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
蔷华问他,你觉得这是什么样的曲子?
小厮挠挠头,诚实地说“我不懂啊,就觉得听着很舒心,还挺感动的,还有点孤单。”
蔷华听到这话怔了怔,蓦然想起她对于钟离魅最初的好奇便是来源于他身上的孤单气质。他总是背着一把琴,除了珠玑之外不与旁人怎么交流,独来独往。有的时候看到他在楼阁间行走,背挺得很直可是眼神却是很空的,莫名的单薄。
怎么会有看上去这么孤单的妖呢,她这么想着,就常常注意着他。
小厮念叨着钟离魅前几天刚刚可以下床就去找木头和木匠的工具,当时他觉得奇怪,今日去看原来是做了个秋千。
“……秋千?”蔷华眼神一震,问道“在哪里?”
“院里那两颗银杏树之间。”
当蔷华走到那里时,钟离魅刚刚完工。他回头看见了蔷华,如平常一般微笑着说“刚做好,要不要来试试?”
他仿佛对她这几天的避而不见一无所觉,仿佛对这个秋千对她的意义一无所知,只是某一日兴起随意做了个秋千。
原本蔷华是带着一些怒气来的,可是在看见这个秋千的时候她被遥远过去的记忆一把拽走,只能怔怔地看着它。在夕阳西下的绚烂晚霞间,千年以前的那个美丽的少妇似乎出现在了这秋千上,她恍然间能听见那个女子的笑声,欢欣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