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强烈不安,他很少这样恐慌。海洋令人畏惧,大约因为它是生命的起始,也可以成为生命的终结。最重要的,韩一虎,不会游泳。
船体开始颠簸,开始很微小,逐渐剧烈。韩一虎从小就怕水,他对船务一窍不通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容乐观。船舱里的酒吧舞池惊叫一片,什么东西稀里哗啦一倒。韩一虎摇摇晃晃上甲板找言辞,言辞无影无踪。韩一虎心里一慌,刚刚看见他靠着围栏,掉下去了?韩一虎被一个胖女人砸倒,他顾不得绅士风度,把她一推自己爬起来:“言辞!你哪儿去了!”
积雨云越积越厚,韩一虎看到雷电。他跑向驾驶室,船长面无血色:“我们找不到航向了。”
韩一虎将近喷火:“可是我们才刚离开海岸!”
钢铁巨物可能不像它那些需要扬帆的祖宗们惧怕飓风,但覆灭也同样是顷刻间的事儿。
甲板上那几个年轻男孩叫得非常惨,韩一虎咆哮:“他娘的闭嘴!保安人员都死哪儿去了!”船体一晃,他一下子趴倒。
言辞你给我等着,回岸上我一定让云阳修理你。
暴风雨顷刻而至。
韩一虎觉得有人拿着莲蓬头对着他的脸冲,他睁不开眼。必须找到言辞,他在颠簸的甲板上爬行。所有人都趴着,根本无法站立。船舱里更危险,没有固定的物体来回砸。韩一虎摩挲着:“言辞?言辞是你吗?”
他摸到一个女人的脚。
韩一虎在雨幕中勉强看到一个金属的蝉。
高中女生,凑在一起,要有个“女皇”,也要有个“奴隶”。中间层的人敬仰女皇欺压奴隶,一个小小的人类社会缩影。十几岁的齐女士领着同样十几岁的其他女士们欺负另一个十几岁家境贫穷的女生,老师懒得管。欺负三年,齐女士出国上大学,贫穷女生没考上大学嫁人生子。两年前同学聚会上齐女士微笑着对苍老无措的贫穷女生道歉:“对不起啊,年轻不懂事。”
大家一起笑,感叹那个时候太年轻,回忆青葱岁月。
第二天,贫穷女生自杀。
韩一虎眼前一花,他看见一个游轮清洁工打扮的中年女人站在甲板围栏里面往外看。她手里拿着拖把,身后的船舱里正在举行狂欢派对。海面越来越深,幽深的水面中,看不到底,看不到岸。中年女人爬上去,往下跳。
韩一虎叫:“别跳!”
他上去拉她,没有拉住。扑通一声,水花不大,没什么声音。派对乐曲很嘈杂,男女没有停止嬉笑。韩一虎大喊:“有人跳海了!”
男女继续嬉笑,笑声如滚雷,韩一虎一回头,看到那个中年女人,继续凝视水面。
黝黑的水面,忽然出现影像,一艘在暴风雨里打转的游轮,几近倾覆。
韩一虎明白了。
同一艘船!
一道白光冲出水面,建木鞭缠住韩一虎,把他往水里一拉,韩一虎瞬间回神,他趴在甲板上,对着齐女士脖子上的金属蝉。
齐女士脸上的妆花成泥。
她缩着痛哭,含混地低声咒骂:“我道歉了!我道歉了!”
韩一虎在剧烈的摇晃中勉强攀住围栏,水面上浮现一张巨大的,浮肿的,苍老的,女人的脸。
她凝视着水面。
齐女士死命抓住韩一虎:“我道歉了!我都道歉了!”她那条廉价项链上的金属蝉崩碎,划伤她的脸。水面巨大的女人影像愈发清晰,她从水下的另一个世界,看着这条船。
韩一虎心里一动:“你这条项链,是尹大师给你的?”
齐女士抓着韩一虎,他是个强壮有安全感的男人,她把男人当救命稻草:“她缠着我!她一直缠着我!”
韩一虎的胳膊被她用尖利的指甲掐着,他忍着不一把掀翻她:“尹大师给你一只蝉困住那个鬼让她误以为自己活着无休无止跳海,原来如此……她在这条船上工作在这条船上跳海你为什么还上这条船……好的我明白了,你根本不知道……”
尹大师死了,他可不是弥明,留下的东西会逐渐崩毁。
“都过那么久了!我都道歉了!谁知道她要死!”齐女士崩溃大叫,“谁知道她为什么会自杀!都过去十几年了!”
水面的女人脸疲惫,不美,无望,神情涣散,没有活人气息,生前死后,竟然没差别。女人脸越来越大,仿佛她越来越近,几乎是船体几倍大时候,她,笑了。
森森的牙齿,慢慢开启,将要吞掉这艘船。
细瘦的莹白的影子,浮在空中,狂风巨浪碰不到他。他美丽的圆眼睛温柔地看着她苍老的脸,他原谅她。
“别杀人。”他站在空中,低沉温和的声音在暴风雨中穿透回荡,“不要杀人。”
水面的女人脸瞳仁一转,转向言辞。她继续张嘴,游轮在她嘴里下沉。
言辞轻叹,在空中双手一伸,绚丽的光晕幻化成蝴蝶,云霞在风雨中扩散,聚拢,飞入船底,进入女人的嘴巴。
水面波光粼粼,女人沙哑的哭声透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