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要承受这些?为什么只有你要这么痛苦?为什么你还没有被碾碎,还没有化为飞灰?为什么只有你在路途上等待一个永远也到不了的重点?
活着是比什么事都要痛苦的事。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为命运所偏爱的只有一小撮,剩下的人无不蝇营狗苟、庸庸碌碌。你所遭遇的,可能是千千万万的人也曾遭遇的,让你流泪流血的,可能是千千万万的人正在经历的——千千万万的人都扛住了没有崩溃、没有绝望,为什么就你落入深渊,放弃自我?
因为命运给予你坎坷折磨的同时,还给了你一颗纯善的心。
它并非由敏感脆弱所组成,但也不是固若金汤。它蕴藏着道德、善良、同情乃至这世界的很多美好。如果说这是命运予你的善意的话,但它又没有给予足够守护它们的屏障。
所以,一切都变作了灾难。
生活的苦楚一点点剐掉你的血rou ,一点点碾碎你的骨骼,一层层磨去原本便并不坚实的防备,血流光了,爱消逝了,你失去了一切,遍体鳞伤,还怀抱着的那些美好的事物就变成了压垮你的稻草。
你的意志崩溃了。
可就算崩溃,那些美好的事物依然存在于你心灵。
这就是痛苦本身。
“没人需要你的同情。”俞雅低低说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这叫她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仍是个真真切切的人——她冷酷地说,“没人需要你的爱。”
“亲爱的,你什么人都不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你要知道,你根本不被需要。离开你,地球还是要运转,所有人还是要生活。你的存在只有你自己会在乎。”俞雅几乎是喟叹般说道,“离开了你——就连金子,都会有它另外的人生——而不是非你不可。”
叼着放着牛nai跟小饼干的下午茶篮子的金毛犬趴在门口,在发现房间内的情状时极其善解人意地止步不前等待结束。听到自己的名字与讲述自己的话语时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腿,无声换了个趴姿,却并没有为自己找存在感。
她捧着他的脸,坚决、笃定甚至是憎厌般地说道:“连自己都放弃掉的你,这样的人生有价值可言吗?连自我的尊严都为你所抛弃,这样的你又能为这世界作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吗,让你落到这个地步,便是因为你错了啊!如果公正与仁爱就是同情心的表现的话,为什么没人来爱你?……”
她用了最刻薄的语言去否定他的存在,去批判他的过往,去激起他的愤怒。
可她所说的,与她所想的,并不相同。
她心中是在想——这一定曾是个善人吧。
在他未选择成为一个流浪汉之前,他一定是个很伟大的善人吧。
她阅读很多人的哲学,研究很多人的思想,揣度他们的生平与过往。可是很多人理想中的人与他们的现实并不重合,他们所秉承的真理并不曾真切地活在他们自己身上。就像有些人写自己的回忆录、忏悔录,但是书中自我的形象与自己的真实大相径庭一般,人对于自我总是会本能地宽容、美化。
她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触摸到这样一颗心灵,真实的、纯粹的、熠熠发光的——经历了痛苦之后还会选择无私,被折磨被放弃之后还愿意原谅一切,除了跟自己过不去——而正是这一点,让这颗包裹在厚实污垢中的心灵变得更为璀璨,更为可贵。
……而显然,俞雅的话完全击溃了对方,让他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否定之中。
这位先生痛苦地弯下身,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
在俞雅起身之后,金子朝他的主人扑过去,不停地摇着尾巴看他的反应。好像刺激给大了……俞雅带着书悻悻然遛出房间,正巧与外面勾着脑袋往里面动静的柯西打了个照面。她平静地拍了拍狗脑袋,跟柯西去喝下午茶了。
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所说的话。
虽然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在揣度对方状况的前提之下进行的试探。
鉴于情况不可能更糟了,鉴于她愿意为一切情况负责,那么出现任何后果都是可以被接受的。更何况,没准一切并未朝着坏方向去也说不定呢。
雨过之后天放晴,傍晚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太阳,晚霞将被雨水洗过之后格外清亮的天空染得一片绯红。俞雅在院子里清理落叶,看到邻居恩利斯太太提着一小篮紫色的秋天葡萄过来:“简!”
俞雅回过头,还没放下扫帚,身边就窜过一个庞大的影子。
“听着柯西!你不能吃!”恩利斯太太连忙伸长胳膊,把篮子举高,慌乱地后退试图躲避,毕竟苏牧犬庞大的体型实在给人一种威胁感。
而柯西已经以超越它的体型所能具备的速度窜到了恩利斯太太身边,跃跃欲试地探爪子想要去够篮子。要不是知道自己的体重,瘦小的恩利斯太太绝对无法承受,这会儿它早抬起上身扑过去了。
“哦!柯西!这是葡萄——你不能吃的东西!”她艰难地从篮子角落挖出个苹果来,“好狗狗,吃个苹果,这才是给你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