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们的救助亦十分顺利,可她到底怀了八月的身孕,正是心思最敏感的时候,免不了担惊受怕。
起先,因有阿绮在旁陪伴,悉心地劝慰着,尚能教她稍稍安心。然时日久了,孙宽只曾匆匆归来过一回,却令崔萱越来越心神不安宁。
这日夜里,阿绮一如先前一般,先与崔萱说了些少时的趣事,待她神情松懈,有了疲惫之意,方熄灯睡下。
因崔萱近来常夜里惊梦,阿绮放心不下,便每日陪她同眠,夜里她惊醒时,可及时劝慰。
静谧黑暗中,阿绮侧着身,透过朦胧月光,无声望着堂姐,直到她呼吸变得绵长,方放下心来,阖眼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正待她昏沉睡去时,身边的堂姐却忽然一声惊呼,似是被梦魇住一般,双目紧闭,却浑身绷住,手脚抽动,十分不安。
阿绮吓了一跳,忙侧身爬起,轻推堂姐:“阿姊,阿姊,快醒醒!”
崔萱已是满头冷汗,正双眉紧蹙,口中不住地唤“夫君”,被她这般推着方惊醒过来。
阿绮见她终于睁眼,这才稍松了口气,一面执帕替她擦汗,一面轻拍着道:“阿姊莫怕,这是魇着了。”
崔萱双眼无神,愣愣瞪着床顶,不住地喘着粗气,好半晌,竟是流下泪来,掩面哭道:“阿绮,我——我又梦见了两年前,在会稽的旧事……夫君他,为了救我,差点被叛军杀害……”
“我以为他又出了事……”
她挺着隆起的腹部,艰难地靠坐在床头,抽噎地说着心中担忧。
在会稽的那段时日,她经年累月地担惊受怕,早已深深印入心中,若无孙宽在侧,她早已为前夫所累,为叛军所杀。
此刻与孙宽骤然分离多日,又将临盆,愈发难以自控。
阿绮心酸不已,伸手去搂着堂姐,学着她从前哄自己一般,轻声哄道:“阿姊莫怕,梦里都是假的,白日里姊夫才命人送过信来,道一切安好呢。”
崔萱一手捧腹,一手掩面,点了点头,抽泣许久,方渐渐平复心绪。
阿绮唤屋外守夜的婢子来点了灯。
崔萱已哭得双目红肿,鼻尖与双唇也红了大片,此刻就着光亮望向妹妹,竟有了几分羞涩。
阿绮下床去替她斟了些热茶来,见状笑道:“阿姊这般,倒如少时做错了事,被伯父罚着抄书至深夜,哭着向伯母哭着求情时的模样。”
崔萱仍有些抽噎,闻言不由瞪了她一眼,连本还尚白皙的面颊也染红了。
她饮了两口热茶下去,又与妹妹说了会儿话,觉得好受了些,正要重新侧躺下入睡,然尚未沾枕,腹部却传来一阵抽搐。
“嘶——”
她倒抽一口气,下意识捂住腹部。
阿绮一惊,与一旁婢子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忙问:“怎么了?可是腹中不适?”
崔萱面色泛白,摇头道:“阿绮,我——我恐怕要生了。”
……
已近鸡鸣。
城外平旷之地间,郗翰之方回帐中,正欲小憩片刻。
他先前已忙碌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眼底早已布满红血丝。便是方才,也才领着亲随们在各处查问伤者情况与屋棚搭建情况,直逗留了数个时辰,方能回帐中。
此刻好容易有闲时,他顾不上梳洗,几是一阖眼,便已昏然入睡。
然不过片刻,帐外便有人匆匆呼道:“使君,内史府中有消息,言内史夫人将分娩,正四处寻医家!”
郗翰之猛然惊醒,一个激灵起身,三两步跨出,嗓音嘶哑,问:“怎会如此?”
他分明记得,此时距崔萱分娩当还有一月,若此时分娩,岂非早产?
那人身边跟着个府中奔来的仆从,一见郗翰之,忙焦急解释:“夫人白日里还好好的,方才入夜,说是魇着了,由阿绮娘子陪着,本以为无事,可不知怎的,便忽然有了动静,说是要生了!府中虽有一直接生的妇人在,可——可如今是早产,还需请城中先前常给夫人看诊的那位胡医家去才好!”
仆从一口气说了许多,已然有些气喘。
郗翰之仔细听着,先问了句“阿绮可好”,待得了肯定的答复,方说:“那胡医家可请到了?”
仆从连连摇头:“这两日,城中医家大多都到城外来给灾民看诊,方才仆往他家中去,未寻到人,说是在城外看灾民,可也不知到底在何处,这才寻到了这里!”
郗翰之一听,便明白了。
他先前与孙宽商议后,便早早令郡中官员们将城中医家尽数请至灾民聚集处,每日或看诊,或以艾草等洒扫熏蒸,以防灾祸之后,瘟疫蔓延。那胡医家恐怕也在其中。
夜里不比白日嘈杂,此处的动静已将数个僚人首领引来。
郗翰之思忖片刻,镇定道:“既在城外看灾民,便定只在这几处屋棚附近,我先带人去寻。”
接着,他又唤来刘澍恩,冲那仆从道,“你且随刘参军往山中去,请内史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