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悚然一惊,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妇人自浮屠间一跃而下时的模样。
恰此时,屋外传来仆从谨慎试探的声音:“使君,刘参军已至。”
他一下被拉回神,深深吸气,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方扬声道:“请他入内吧。”
候在外的刘澍恩遂独自入内,阖门拱手道:“使君,敬道至寿春观测形势,今日已有消息传来。”
说罢,他取曾诩之书信奉上。
郗翰之遂拆信阅览。
信中将近来豫州等地形势一一道来。
自数日前,曾诩奉命将郗翰之将为豫州刺史,出镇寿春的消息于豫州境内传出后,果然有人蠢蠢欲动。
首先便是淮南内史袁义丘。
此人为袁氏子弟,乃袁朔族弟。
一月前,前任豫州刺史杜靖于任上过世后,袁义丘便欲借着袁氏于荆州一带的势力,升任豫州刺史,岂料凭空来了个郗翰之,他自然百般嫉恨。
据曾诩探来的消息,袁义丘数日前已暗中致信身在江陵的袁朔,请他出手相助。
袁朔之回复难察,然就其接下来暗中联络豫州各内史、县令的动作来瞧,当也有意插手,教郗翰之在豫州难以站稳脚跟。
其次便是鲜卑情势。
鲜卑一族本是盘踞塞外,常年受匈奴奴役的游牧民族,二百余年前,几经内迁,渐入中原与汉人杂居。
四十余年前,鲜卑一族趁中原大乱时,数部族大举进犯,攻下中原大片山河,分别建立秦、凉、代、魏、燕等诸国。
晏氏燕国之版图几经更迭,已只余全盛时的十之有六。
自七年前,崔恪峤生擒其名将晏忠后,前燕便陷入内乱长达三年。四年前,前燕为魏所败,宗王晏洵将都城自邺城迁至滑台,建立南燕。
晏洵无子,便将流落在外的兄长之子晏怀南接回,立为太子。去岁晏洵去世,年仅十六岁的晏怀南继位。
如今的晏氏南燕,正是最脆弱不稳之时,于他而言,是大好的时机!
他须得尽快离京往寿春去,待将豫州情势稳住,便可厉兵秣马,拿下南燕,以了却当年崔大司马未拿下前燕之遗憾。
思及此,他将手中信笺丢入香炉,焚烧殆尽,又取出先前亲笔所绘之疆域图细细看了看,冲刘澍恩吩咐:“建康不宜久留,咱们后日便该启程往寿春去。”
“你再传信给敬道,令他定要盯紧南燕动向。至于袁氏——且先派一人,伪作我麾下之人,向袁义丘泄密,称我受太后与苏相公之密令,要除掉他这袁朔族弟。”
刘澍恩一愣,一面拱手应下,一面思忖片刻,道:“使君这是要以激将之法,令那袁义丘沉不住气?”
郗翰之点头:“不错,袁义丘此人,难道嘉奉忘了?当咱们随大司马伐燕时,曾与之有过些交通。此人好色而少谋,易为人蛊惑,如此,足以令他自乱阵脚。”
刘澍恩略一思索,方想起七年前的事,不由赞道:“瞧我这记性!到底是使君,于这些人事上,从来过目不忘!”
他说着,似又想起了什么,颇犹豫道:“使君,夫人当真不同去吗?”
“那豫州的内史、县令等,可有不少都是士族出身,其中还有不少,都是当年与崔大司马和崔家有旧的……”
当今之世道,士族出身者,哪怕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寻常子弟,也多瞧不起寒门出身,却才能卓著者。
郗翰之便是因着出身,屡遭人看轻,南征北战近十年,才得掌北府兵。饶是如此,那些平庸无能的士族子弟,仍待他颇多不服。
刘澍恩此言,便是提醒他,崔女之顶尖士族的身份与崔家的名号,能替他在豫州行走时,减少因身份而产生的阻碍,省去许多不便。
此间关节,郗翰之自然知晓,当年崔大司马也曾隐约提过,将女儿许给他,除信任他为人外,亦有替他在未来的仕途上扫除障碍的意图。
他受崔公之恩重如泰山,本不在乎再多这一分,横竖他将来定会拼尽全力,替崔公了却北伐之心愿。
可眼下,崔女对他,显然十分不屑,定不愿与他有过多牵扯。
而他身为男子,若在这般清形势下利用妻子母家身份,岂非令人不齿?
他遂毫不犹豫蹙眉道:“我的仕途,不必将她一妇人牵扯进来,此事,往后莫再提了。”
刘澍恩闻言,似也觉自己方才所言,实非有担当之丈夫所言,不由涨红了脸,讷讷称是。
可他总以为,使君好容易娶回来那样一位高贵美丽的妻子,不过在一起数日,不该再长久地两地分居,遂又道:“此事是我逾越了。只是,使君真的要将夫人一人留在此处吗?”
话音一落,郗翰之便被心底异样激得蹙眉攥拳。
他下意识回想着方才那妇人衣襟落下的妩媚模样,与她檀口中吐出的幽幽话语,只觉一阵烦躁。
“容我想一想。”
说罢,他挥手示意刘澍恩先下去,自己则往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