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黄泥。不一会儿,泥中水位渐升,又渐渐渗出泛红的污浆。
震后第一晚,他们席地而睡,和衣而眠,与干涸的水井和跳动的火把为伴。
凌晨时分,临时的灾篷刚刚搭好,第二轮余震便来了。紧接着,第三轮,第四轮……绵延不绝,翻天覆地。到了晌午,才有将近一个时辰的停歇。
余震停了,更糟的情况却接踵而至——下雨了。
刘县令一夜未归,大雨刚至时才骑着一匹老马赶回城中。还没下马就扯着嗓子大喊:“老徐,老徐在哪里!”
一人在他身边大喊:“来了县令,来了!”
灰头土脸的两人对视片刻,才认出对方的身份。刘县令借着雨水抹了一把,露出黑青凝重的脸:“王爷呢?”
老徐指头一伸:“那儿。”
刘县令一眼就瞅见坐在井边的人,定了定神,沉着脸挤了过去。百姓见县令来了,围着他问个不停,刘县令打着哈哈,终于找到了惊魂未定的唐王。
“王爷,”他压低声音,生怕引起慌乱,“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
唐王瞳孔微缩,怔怔不语。倒是一旁的鹿白接茬道:“地动是从前头来的,要走只能往回走,但屏山官道不是山道就是桥,恐怕走不了。”
前头就是唐州州府了,也是唐王府邸所在之处,距离震中更近,情况只会更糟。而退路大概率也没了。
刘县令讶异地瞥了她一眼,心道这人岁数不大,懂得还挺多:“山道塌没塌我不晓得,地动确实是从前头来的。”
他仰头看了一眼,任由雨点打在脸上:“再这么下,迟早也要塌了。”
刘县令骂了句狗日,想起什么似的,凑近一步道:“殿下,昨晚地动,已将屏江堤坝震裂,臣回来就是紧急调兵的。看这阵仗,再下个半天,大堤肯定决口,淹是淹不到城里,但到时候再走就走不脱了。”
赵芳姑和青怜被遣去帮官兵分粥,甄冬帮着缝了一宿帐子,直至天明才将将睡着,此刻正偎在帐底小憩。唐王下意识望向鹿白,仿佛只有她傻乎乎、脆生生的话才能叫他安心。不知何时起,她竟变成了主心骨。
鹿白的确考虑得不少。
在捐款捐物之外,她依稀记得震后的种种应急措施。交通,饮水,医疗,食物,通讯……每样单拎出来都叫人够头疼,更别提随之而来的各种次生灾害了。若非要分个轻重缓急、主次前后,那只有两件。
“当务之急是抢修大坝,刘大人放心,你尽管带兵去,我等必定守好县城。城中青壮男丁有愿意去的,尽可叫上同往,危急时刻,守住大坝才是头等要事。若有多的兵,可派五六人去探探路通不通,若是通,就尽快送信。往城里送,往京里送,能送的都送,务必叫人知道唐州地动,危在旦夕。”
唐州丘陵遍布,山路一断,生命线也就断了。非但地动的消息传不出去,到时药品、食水、援兵,没有一样运得进来。只能活活等死。
鹿白所想与刘县令不谋而合。他感激地冲她拱了拱手:“啥子都不说了。”
官老爷匆匆来又匆匆走,推出一个更大的官坐镇县城,才刚躁动起来的民心一下子稳了。
百姓们纷纷兴奋起来:
“头一回见到王爷,了不得了!”
“哎呀,快过来,快来看王爷!”
“这就是王爷吗,比我幺儿也大不了多少。王爷几岁了?”
“王爷从京城来的,听不懂你的鬼扯。”
人群挤作一团,为了磕头的地方怼来怼去,好在唐王及时免礼,叫众人快快散去。王爷当得像模像样的,一下子便叫百姓们啧啧赞叹起来。天家的小孩,厉害得很。
洪水、地动、泥石流,每年大小灾害不断,即便如此,唐州百姓仍旧过得嬉笑怒骂,活色生香,似乎永远打不垮,永远不弯腰。
鹿白不禁又想起了窦贵生。他如同一根竹子般在她心上扎根,盘根错节,连成一片,倏地便霸占了她的五脏六腑。
当天傍晚,雨势渐大,天际蓦地传来轰轰的巨响。唐王第一反应便是余震又来了,赶紧命众人躲好,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地面晃动。
鹿白顺着声音来处望去,顿时了然:“河口决堤了。”
事实证明,选择留下来是明智的决定。决堤的屏江以雷霆万钧之势倾泻而去,不断卷入沿途泥沙、树木、房屋,冲垮下游路桥无数,又攻破两处来不及修缮的堤坝,疯狂咆哮,滚滚向前。
路彻底断了。
充县地处山腰,勉强称得上安全,但下游山脚数百村镇就遭了殃。村人能跑的早就跑了,跑得快的此时已到了县城。不到半日,城中便是人满为患。
那时鹿白坐在倾倒的院墙之上,手中捧着半碗热水,透过水雾眺望热火朝天、重建家园的众人,脑中所想十分简单:
因为皇家的两场丧事,去年的冬粮还没来得及上缴,城中屯粮凑吧凑吧,再来一千人,也足够支撑个把月了。上游就是唐州卫府,屯兵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