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主子和太监。同龄的小太监,身形样貌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读了几日书,又带了些微的书卷气。这便是少女怀春时最喜欢的那类弱质书生了。
说她不傻谁信?几封破信,几晚巧遇,便轻轻松松得手了。连面都没见过,什么恶心人的荤话都说出来了,不是情郎是什么?
窦贵生看鹿白的眼神于是带了一丝轻蔑。
犯得着犯不着啊……鹿白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试想,一个不受宠皇子的低品级女官,跟一个尚膳监的烧火小太监,再怎么有罪,也不至于劳烦大领导亲自过问吧?
还以为前几天不留堂是放她一马,结果在这憋着劲儿整她呢。
“我当真不知道他是谁。”鹿白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此话有假,天打雷劈。”
“是么……”窦贵生的眼帘又垂下去了,似笑非笑地拉长声音,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不想说也罢。”
下一句应该是:既如此,那我便放你们一马。窦贵生按照想好的说辞说了。
再下一句该是:我并非好心,你也犯不着谢我,只是再有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最后再加一个意味深长的“啧”。
如此一来,她便知道他已经有了她的把柄,且他身为典刑司掌印,为她和那不存在的情郎法外开恩,高抬了随时可能再度挥下的贵手,她心里不定如何畏惧,又如何感激呢。
对了,中间还得有小宫女的一句“多谢窦公公开恩”。
但这最为关键的一句,鹿白却没有说。她丝毫没有配合的自觉,张大痴呆的双眼,颇为不可置信地瞪着窦贵生。
不知怎么的,这模样竟叫他想起一只被吓得傻了,连嘴里草料掉在地上都全无反应的兔子。最后理所当然变成了红烧兔头的那种兔子。
“先生怎么这么说!”鹿白确实很诧异,下意识便用了“先生”二字,仿佛这个身份代表着某种高贵、纯洁、不容侵犯的品质。
怎么着,她还敢顶撞他了?
“放肆!”他狠狠拍桌。
鹿白吓得抖了一下,但接下来的话还是稀里糊涂倒了出来:“这可是有违宫规的事,先生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窦贵生有点傻眼:“哟,你还希望我罚他了?”
“那是自然!”鹿白连声附和。
“你倒是薄情……”窦贵生先是有些气恼,不过细细品了两遍鹿白的话,心中渐渐疑窦丛生。再看鹿白时,眸色变得愈发深沉。
小丫头,说不定真有点段数。
“我不是薄情。”鹿白为自己辩解道,“小豆子不是那样的人。”
都道字如其人,鹿白没能看清小豆子的样貌,却也能将他为人气质猜个七七八八。况且,说出那些话的人,怎么可能做缩头乌gui?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卖友求荣的事?这绝不是小豆子的风格。
羞涩而大胆,聪敏而正直,坚韧而固执。这才是小豆子。
因此鹿白猜测,他一定是被某件不便透露的事缠住了,亦或是还没做好与她面对面的准备,在等候一个契机。譬如被先生发现早恋,然后顺势表白什么的。
窦贵生简直要为她的话笑出声。小豆子是哪样人,他都不知道,她又清楚了?
“而且,”稍显不足的底气也没能抵挡住鹿白倾诉的决心,“我还没亲眼见过他,劳烦先生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顿了顿,她郑重其事道:“多谢先生!”
窦贵生:“……”
得到了想要的感激,却以一种完全错误的方式。
造化弄人。
虽然事后窦贵生立马想到了解决之道,但那一瞬间,他真想蹿起来给她一下:你情郎早让我扔池塘里喂鱼了,见鬼去吧你!
窦贵生缓了口气,将脸转向那堆散乱的罪证。看了两秒,忽的一扬手,把那沓纸甩了过去,怒极反笑道:“还想让我帮你找人?看看这写的都是什么腌臜玩意儿!”
鹿白鹌鹑似的跪在地上,被劈头盖脸砸了个正着。纸片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重的是窦贵生的语气和眼神。
“陆女史真是好胆量,全然不拿宫规当回事儿呢。”窦贵生拎着戒尺站了起来。
鹿白又气又怕,差点捂着屁股撒丫子狂奔。但她生生忍住了逃跑的冲动,边往后蹭边胡乱抄起身边的罪状:“先生,真不是什么腌臜玩意,这都是纯洁无瑕的学术探讨!您看啊:私以为,今日课上所讲桓公买马一事,与圣上如今处境相同——哎哟!还还还,还有这张!”
鹿白肩上挨了一下,也顾不得怕不怕了,猛地蹿起老高,边跑边大声念道:“要怪便怪先生嗓音实在动听,叫我心神荡漾,总是分神……”
她跑得快,声音大,不光窦贵生听见了,隔着好几道门的司礼监太监们也听得一清二楚。窦贵生来不及捂她的嘴,愣是把那段长达两百字、真挚热烈的溢美之词一字不落地听了一遍。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冷淡至极,甚至有些僵硬。求生欲使鹿白第一时间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