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云一层一层压过来, 一点一点遮去她的视线,连着她额角金梅都开始黯淡下去,天雷之声炸起,无尽的黑暗涌上。
西辞想, 她该羽化了。
与他们动辄数十万年寿命甚至寿与天齐的上古正神相比,她两万岁的仙寿简直短暂的如同白驹过隙。
然, 短则短矣,她的一生也实在是烈火烹油, 光芒万丈。
她活着的每一日, 几乎都在为司战征伐,九州安定而殚Jing竭虑, 如今为众生而陨落, 原该无憾的。
这一生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是充盈而有价值的。
后世史书传颂,当为万代之楷模。
她生时万仙来贺, 三界称颂;死去自当诸神跪送, 九天哀悼。
可是这么许久了, 她也没听见诸神山呼哀悼之声。只有时不时传来一声哽咽,不甚清晰地唤着“阿辞”二字。
唤她“阿辞”的人并不少, 父君、母后、姑母、师尊,甚至连雪毛犼仗着自小陪母后长大的情分,也占着便宜叫她“阿辞”。
可是,却也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这一声又一声的阿辞,是八荒的那个君主唤的。
她至今都不知道,他为何会那般钟爱自己,看向自己的目光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只是多遗憾啊,自己还没学会如何爱他,如何和他一样,将他溺死在自己的眼神里,便这样羽化归去了。
她每听到一遍,便想重活一次。
可是,他们神仙,无前世,无来生,羽化便是灰飞烟灭。
她原也是不怕的,归墟路上,她有孩子相伴,总也不会太寂寞。只是此去归墟,她实在觉得天道残酷,连羽化之路都不让她好走。
每隔一段时间,便是天雷轰鸣,漫天箭雨。
初时,羽箭划过,她还避了一下,唯恐它伤到自己,连带着伤到腹中的孩子。可是,很快她便懒得躲开了。
她都羽化了,还能怎样伤到她!
后来,她方发现,这漫天箭雨竟是在护着自己,每至天雷劈开天际,箭雨便迎着天雷而去,在虚空化成一张巨大的箭网,为她挡过天雷。
再后来,那漫天箭雨便凝成一道霞光,破开层层云雾,她羽化前多年未见的光亮重新出现在眼前。
她便再次想起珺林,他原也是持箭搭弓的好手。
丛极渊合上双眼的那一刻,她是多么渴望能看见蓝田白玉弓箭为她定住天雷,给她一线生的机会。
这般想着,她便有些恼怒。若是再活一次,她定然与他同去方丈岛,管这么些事情做什么!
黑暗之中,天雷连绵不断地落下,箭雨层出不穷地迎上……
她早已忘了自己走了有多久,只是却未见归墟,唯明光愈盛,而腹中痛感骤起,激得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阿辞!”又是一声呼声,只是这次却无比清晰。
西辞捂着腹部坐起身来,已经睁开的双眼缓缓环视着四周。
她向来嫌弃日光晃眼,可如今她实在想多看一眼。故而那落地的六菱窗缝隙透过一丝光亮,便引着她侧身望去。
然后,她便看见了渐变冰蓝夷霜屏风,六扇镶珠鎏金广屏,屏上镶嵌着盐阳海底的柒漆子母珠……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床榻,是白檀翼木冰床,配着银丝月白合欢帐!
千百塔!
她居然回到了千百塔!
这是魂魄归来吗?那她也该回七海啊,那里才是她的生身之地。
她不禁苦笑,这珺林神君真真好本事,便是自己身死道消,竟还是回了他的领地,让自己如此流连不舍!
“阿辞!”那个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
西辞垂眸笑出了声,眼泪更是接连砸下。这般熟悉的声音,也就只有他了。
“招魂锁魄之法,多伤身啊!”她循着声音望去,泪眼婆娑道。
果然,是他坐在床畔。
他原本灿若星子的桃花目,如今已经失了神采。如水脉脉的眼眸shi意更甚,转瞬便化成水雾,聚成泪珠滑过他毫无血色的面颊。
当真是使了那Yin蜇的术法,也不止损了多少修为,将好好的一身神泽仙气散了大半。
西辞有些生气,横眉道,“我赔了一条命,不,两条命,才给你守住了八荒。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用这般损功德的术法!”
然后,她便看见那个男子,虽是压抑着声响,却是哭得更放肆了,整个人向她靠来,脑袋沉沉垂在她肩头。
“你哭一哭,便不哭了吧。”西辞终于妥协,无奈道,“施一次法不容易,很快我也要魂飞破散了,你擦了眼泪,让我看一看,看一看你的眼睛。很多次,看着你的双眼,我都觉得看见了家,仿佛便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你知道的,我生在七海,原是见过千重浪,万波澜。可是你的眼睛……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的眼睛真好看,是我一生都未曾遇见的海……”
“那个,还有你的原身,再让我看一眼你的原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