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
是他太气了。
气她,气成静,也气自己。
他真的想恨不得将她杀了干净,可奈何如此心软。
她从小犯了再大的错,也不过关一关,罚一罚抄书,便是连读书时不听话打手板,才一下,小丫头便双眼盈泪,让人就此作罢。
谢映舒重新蹲下,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慢慢垂下眼,“你还想嫁给成静?”
谢映棠咬了咬唇。
谢映舒唇色有些泛白,笑意轻嘲,拂袖起身,再也不看她一眼,“那我便祝翁主,能有日与情郎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两情相悦,最好……一起实现你们可笑的志向。”
他拂袖而去,脚步声渐远,再不回头。
谢映棠抬手掩面,伤心至极。
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总之,她双膝已经麻得快要失去知觉,她夜里又饿又冷,可她熟悉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回。
一旦触及家族底线,她记忆中慈祥的阿耶,溺爱她的家家,似乎都换了副面孔。
她心底发冷,却还是不肯认错。
再后来,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按照多年来的规律,她醒来时,家人应已经心软。
可这一回,谢映棠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祠堂里,侍女们给她喂了热粥,请郎中来瞧过后,便让她继续跪着。
谢映棠倔强,哪怕身子摇摇晃晃,也要跪下去。
就连那些未曾伺候她的婢女瞧了也不忍心,出言相劝,都被一一漠视。
谢映棠跪得端正,唇上已毫无血色。
洛阳城中的谢族长辈们听闻了此事,都亲自去与谢定之讨论了此事,他们想动家法,但谢映棠身子比常人弱上许多,又如何挨得住再重一点的处罚?
便一拖再拖,只暂且让人跪着。
谢映棠后来又晕了过去。
那一次晕倒,便是高烧不退,漫长的昏迷。
公主终究狠不下心来,冲进祠堂命人将谢映棠抬回了公主府,路上碰见神色淡静的谢映舒,公主猛地抬头,指责道:“你便是这么做兄长的?你妹妹已经这样了。”
谢映舒冷淡道:“总归是死不了的。”
公主怒道:“你说什么?”
谢映舒一扯唇角,笑意凉瑟,目光落在抬着妹妹远去的下人身上,摇头道:“家家又能护到几时呢?”
公主恼怒至极,抬起手指着谢映舒,低声训斥起来,谢映舒倦于多说,面上恭谨万分,心底却冷淡至极。
公主将谢映棠带走之后,请了许多郎中为她诊治,可她迟迟不醒,谢府的人来过几次,皆被公主斥退。随后,谢定之在早朝之后亲自造访崔府,与光禄勋崔老谈了婚事。
谢府门前的探子匆忙回了成府,成静负手静立在窗前,听人禀报探听到消息。
那人说到“翁主昏迷不醒”时,成静遽然抬眼,眸底寒光一溅,旋即垂下眼睑。
袖中手攥得死紧。
谢族真的下得去这狠手。
既是要惩治谢映棠的胡闹任性,也是要告诉他:他非但配不上她,还会拖累她。
可他偏不信。
要么他自己不愿要,他势在必得之人,必不会就此放手。
他薄唇冷冷一抿,淡淡问道:“锦绣楼里的书生们是否已经召集?”
一边的子韶道:“已经都安排好了。”
成静道:“将我府中珍藏的字帖三日后拿去望萃居拍卖,这几日先放出消息,就说谢族暗罚端华翁主,编造得越乱越好,并鼓动昔日她救济的流民,三日后,再借拍卖将消息传到京中权贵圈子内。”
子韶微微一惊,“那字帖……可是前朝书法大家失传之物,当为无价之宝。”
成静转过身来,淡淡道:“为她一掷千金,值得。”
子韶心底深深一憾。
成静垂下眼,拿过案上已经写好的书信,吩咐道:“再把此物递到西城妙萃坊去,暗中交给掌柜的,他自然知晓应该怎么做。再将消息散播开来,让崔二郎提早知晓。”
子韶问道:“郎君真要为了她……将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
初来洛阳,成静还在荆州的时候就说,以韬光养晦、徐徐图之为佳。
如今贸然因她动用部分势力,又与权势最为鼎盛的谢族对上,或许他也难以自保。
成静推开窗子,看着窗边一片鲜亮碧绿,他特意移植过来的垂丝海棠已经开了一半,满树鲜红。
他道:“乱就乱罢,我有何惧?”
那日之后,洛阳城中渐渐传开流言。
有人说,端华翁主心地善良,不过不小心摔碎了御赐的什么东西,便被族中人处罚,因身子骨弱,已经昏迷不醒;有人却说,端华翁主是与谁家儿郎两情相悦,谢族棒打鸳鸯,端华翁主才想不开自尽了;更有甚者,说世族见不得族中女子与寒门来往,故而发怒惩戒,翁主如今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