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叫是叫电影,其实只是没头没尾的经典折子戏,商龙声也上了镜。掌镜的是个法国佬,在家乡的时候真格儿拍过几部电影,因为背后总有金主支持,故而并不吝惜胶片,常常把演员折腾一溜够。但是京昆经过几百年上等文人的调理,布景服装一举一动都已至臻完美,商细蕊他们又是身经百战的舞台演员,临场表现一流的,杜七再往旁边一站,几乎就没有法国佬置喙的余地。开头两天无风无波的录制完毕,商细蕊私下打听法国佬的价钱,感叹说:“他这行比唱戏的还好赚!”
法国佬自己挣钱也挣得心虚,后来无中生有打断过几次戏,提出几个四六不着的意见,想表示自己有独到的艺术眼光,没有白拿这份钱。杜七耐心地同他做说明,告诉他中国的戏剧规制。商细蕊不乐意了:“他干活儿来的他听课来的?唱戏!和写毛笔字一样!中途一断就泄气了!”
法国佬感觉到这位中国的戏剧明星的勃然大怒,从此闭上嘴巴摇镜头。电影拍完,正好就到过年。今年情况比较特殊,商细蕊与戏院老板商量着不封箱了,除夕歇一天,年初一到正月十五照常开戏。戏院自然是巴不得的,戏迷们听了就更高兴了,只有水云楼内部有点犯嘀咕。因为商细蕊的耳力犹如冰雪消融,不定哪天就全化了,水云楼连着排商细蕊做主角的全本戏。戏子们不分头路二路,自己的拿手活儿一概搁下,全给商细蕊配戏。日子不用久,就有人不愿意了,背后说:“班主这耳朵究竟几时聋?要再拖个一年半载的,咱们可就埋没了!到那天真聋了,咱们还活不活?”
这话拐过几个弯传给商细蕊知道,商细蕊又是觉得寒心,又是觉得惭愧,再好的交情,也没有让人拿前途作牺牲的道理,只得拿出许多私房钱补贴他们。不仅仅是水云楼要补贴,年底节下,制衣的打首饰的饭馆用车等等都到了结账的时候,河南的贡田受战火波及,不但颗粒无收,还要商细蕊出钱给佃户们买粮过年。李天瑶一家孤儿寡母,现在也多是商细蕊照应着,孩子们路上受苦了,加上不适应北平的气候,接连的闹病吃药。战争时节,药都是天价,挨个治下来所费不赀。商龙声问弟弟讨了两笔大额款子,不知做什么急用去了。商细蕊对程凤台说:“你乖乖的别惹二nainai生气,再被赶出家门,我就养不起你了。”但是程凤台要给他些援助,他又坚决不肯接受,就是那种臭男人的脾气,认为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吃软饭可耻。
就在除夕前几天,早先预定下的洪家胡琴做好了。洪老二上门交货,商细蕊一看见人,先招呼小来去包一只大红包,这一只红包给的喜气洋洋,现在能让他觉着开心的东西可不多了!那胡琴装在布套子里,商细蕊接过来解开一看,胡琴的弦居然被人割断了!抬头要问,才发现洪老二气色不善,板的铁青的脸,眼睛却是红的。
洪老二粗喘了几口气,嗓子哑哑地说:“商老板,你和日本人的事传得那样脏,还有脸拉我洪家的琴?”他眼中涌上泪来:“我爹是死在日本人手里的!你敢拉他做的琴?”
这话把商细蕊问呆住了,前几天拍电影拍得醉心,商细蕊几乎忘记了缠绕在他身上的不堪的流言。洪老二见他愣怔的脸,只当是无言以对,恨他恨得牙根痒痒,更恨自家生计所迫,竟要为这等下流戏子做活,一口唾沫劈头唾在商细蕊脸上,骂道:“下三滥的玩意儿!”
小来从楼上下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她把手里的红包一撒,扑上去捶打洪老二:“你知道什么!外头听来烂嘴的闲话!你就这样作践他!他们都是瞎说的!”小来替商细蕊委屈得要命,难受得要命,嚎啕大哭起来。洪老二不跟姑娘动手,搡开小来便走了。小来站在房子中间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哭声引出了凤乙的哭,一大一小,楼上楼下,商细蕊却听不见。商细蕊提着断弦的胡琴站在那里,嘴唇微微哆嗦的,那表情小来看上一眼,心都要碎了,她自己涕泪横流的,却要用袖子擦商细蕊脸上的唾ye,觉得怎么样都擦不干净了。
洪老二走后,前几天拍电影的乐趣一扫而空。商细蕊握着胡琴枯坐半日,姿势都没有变过。到了唱戏的时候,小来问他:“蕊哥儿,今天还唱吗?”问了几遍,商细蕊睁眼睡着了似的没有动静,小心翼翼地推一推他,他惊醒过来,用手搓搓脸,神色平常地说:“走!唱戏去!”又道:“不要让二爷知道。”小来明白他的意思。
从这天起,商细蕊的耳朵更坏了一些,好像是每回受了刺心的事,就要减损一部分听力。可是这行里,要别的都有限,冤枉气管够。不过水云楼到底还有心疼他的人,比如任五任六兄弟俩,变着法子给商细蕊找乐子。唱戏的主业之外,哥俩攒了两个奇荤无比的相声说给商细蕊听,水云楼窑子一样的地方,戏子们什么世面没见过,仍是被这两个大荤菜腻得扭过脸去偷偷嗤笑。然而随着商细蕊耳疾加剧,荤段子也不管用了,就见小哥俩嘴皮子一动一动,周围人一笑一笑,说的什么笑的什么,全都听不到,仿佛是存心让他体会失聪的感觉。商细蕊狗脸一翻,怒道:“这里是戏班子!唱戏的!爱说相声滚去天桥说!”
众人猜不到缘由,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