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前头等着开戏呢!这不是要命吗!”
程凤台推门进去,地下抛了一件大红戏服,流苏上系的珍珠全不见了,商细蕊和他师兄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看样子两人已经打过一架了,衣服头发都乱着,他师兄嘴角破了一块皮,商细蕊衣裳也撕开了一道口子。小来整个人抱在商细蕊身前,两条胳膊牢牢地箍住他,使他变成了一只束腰的葫芦动弹不得。师兄被师弟追着打嘴巴子,这面子上怎么下得来,指着商细蕊的鼻子,脑袋一昂一昂地反骂:“商三儿!叫你一句班主是给你脸,你别当真听啊!当年蒋梦萍撂挑子给你,你都把戏班糟蹋成什么样儿了?水云楼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的我们!自己家的东西我拿点儿不行?让我滚,你不够资格!”
商细蕊当年接下水云楼,全是为了赌一口气,谁也不许说他这口气赌得不好。师兄的话无异是火上浇油了,他猛然把小来往地上一推,扑上去就要与师兄拼命。厮打之中,师兄怀里揣着的一只蛐蛐罐掉落在地上,里面装着一只战无不胜的铁头大将军,师兄不顾拳脚,急忙弯腰去捡,商细蕊恶向胆边生眼疾手快一脚踢飞,蛐蛐罐踢开了盖,蛐蛐蹦出来一跳就没影儿了,把师兄心疼得哀嚎一声,周围人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这位师兄是最最玩物丧志的人了,不然也不会冒险去绞商细蕊的戏服。
师兄心痛得低吼,眼眶子都红了:“你个二百五冲我耍横!水云楼里最有良心的就数我了!谁不比我拿的多?你有能耐挨个找寻!睡大你老婆肚子你才想起来吃亏,晚了!”
这话使在场的师兄师姐们人人变色。沅兰立刻避重就轻地说:“师兄消消气再来和班主赔不是吧!净说的糊涂话!水云楼是靠谁卖票房的就是谁的买卖,商老板这块牌子有多重,您能不知道啊?”没有人接她的话,大家都在惊恐自己贪污即将败露。师兄是料准了法不责众,胳膊折在袖子里的铁律。然而商细蕊在做人上面从来不是一个讲规则的,他胸口猛烈起伏几下,脑子反而冷静下来了,喊顾经理上前来吩咐道:“今天的戏是没法唱了,我现在也上不了台,给座儿一人赔两块钱,请他们改天再来吧。”顾经理嘴里答应着,眼睛却偷偷打量程凤台的意思,希望程凤台能做出挽救,程凤台的眼里不揉沙子,早就盼着今天这出了,朝他点了点下巴,顾经理只得拔腿去了。
外人离了后台,商细蕊扒下身上那件破水衣,光着膀子叉腰站在当间,他头上的妆容首饰全是戏中少女的模样,一脸粉红娇嫩的神气,搭配身上Jing壮的腰背腱子rou,活脱脱是聊斋里被错换了头颅的女鬼,自有一种妖异的恐怖感。他深深喘着气环视周围,其实他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傻,师兄师姐们偷摸些宫中的银钱他都是知道的,他不在乎,他对外人都能大方借贷,何况是对同门师兄弟呢!可是他们不能把他当傻子,更不能把他当傻子还面对面骂他是傻子,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商细蕊最后说了两个字:“盘账!”
程凤台看戏不嫌台高,脸上透出点喜气。
店家铺面月初月末盘账是常见,一个戏班子的账头,八百年不动一回,盘查起来,老灰积得比账本还厚。所有歇假的戏子全被找来了,账房先生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脑门子上一层汗。如今的商细蕊可是糊弄不得,他竟有了一个帮手,程凤台脱了西装外套,单穿衬衫,袖子高高卷起,叼着香烟在那一笔一笔查账。水云楼的库房也被开启出来,账目对着物件,一样合不上,就是三头对证一番盘问。商细蕊仍旧打着赤膊,在后台里溜溜达达的,他的嘴巴很笨,遇到搓火的事情也无法痛痛快快地骂出一顿来解气,只见他金刚怒目,满面戾气,一遍一遍地在众人面前寻睃走过,胳膊上的筋rou似乎随时都会暴起喷张,将人痛揍一顿,起到了很震撼的威慑作用。有那含含糊糊交代不连牵的,他果然绕到背后朝着膝盖弯就是一脚,把人踹个自脚扑地,拿板子照着背脊就是一下。人是苦虫不打不成,打不过三下就什么都招了。戏班子从古至今都是法外之地,私刑之所,商细蕊平常很少动手,因为他动起手来根本没个轻重,太伤人命了。
大圣扭头向人悄声说:“我说什么来着,就咱班主这暴脾气,总有绷不住的一天!”
程凤台看见商细蕊胸前那两点小红点子晃悠来晃悠去,心里都替他臊得慌,喊他说:“我帐对得差不多了,商老板快去把妆卸了,穿上衣服,我们来谈正经事。”
商细蕊一言不发,三把五把将头面扯下,用一块香皂就着冷水龙头胡乱地卸了妆。他今天带妆时间太长,又动了大气,这一洗就洗“翻”了,脸皮红扑扑的皴了似的,短衫一穿,横眉立目,抱着胳膊站在程凤台背后,简直像个酒后寻衅的黑帮打手。
程凤台把账本合上,朝账房微笑道:“这账不用看了,对得上实物的尚且漏洞百出,花在日常开销上那些看不见的,还不是您老人家说了算吗?您老可是行家啊!”商细蕊作为一个天生的昏君,过去师兄师姐们怎么说他怎么信,现在程凤台替他做主,现在程凤台怎么说他怎么信,当时眉毛一拧,就要徒手拆了这把老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