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她一眼。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想,原来他暗中乞求二十年的事情,竟然当真会成真。
段须眉瞪着早已被眼泪模糊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之人。
然而这个被他以为是他娘亲的美丽女子却只静静回望着他,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着一丝奇异的悲伤,看他无声流泪半晌,才终于轻声道:“我名叫岑江颖,我不是你娘。”
段须眉浑身无法控制的一抖。
却听岑江颖紧接道:“你好好将养几天,等你身体好一些能走动了,届时我便带你去看你娘亲。”
段须眉紧紧咬着牙关,才能勉强克制那咯咯的颤抖:“不能……现在就去吗?”
“她等了你整整二十年。”岑江颖看着他,目中那一丝悲伤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你要这样去见她吗?她会心疼的。”
*
因为她这一句话,段须眉接下来整整三天都在尽全力配合岑江颖助己疗伤。
三天之中他除了岑江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外人,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但他并不在乎,至少此刻并不。
他只是经历了自以为失而复得随即又得而复失的心情过后,骤然之间心情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平静。
岑江颖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经脉尽断后立地成魔在体内肆掠的冲击,但其实他驾轻就熟,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再没说过一个字的度过三天。
三天之后,岑江颖带终于能够下地走动的段须眉离开。
一直到离开的时候,段须眉才发现他这些天原来一直待在一座宫殿的后方小院里。
这座宫殿的名字,唤作丹霄殿。
*
段须眉出宫之后,才发现这宫殿乃是修建在一座山峰之上。
两人走了很远的路。
一直顺着山路往下走。
段须眉呆的那座小院子,气候宜人,暖意融融,十分适宜他养伤。
而他随岑江颖下行到目前所在山谷之时,才明白岑江颖那日不许他前来的另一个理由——整座山谷之中寒气逼人,以他数日之前内伤之重,来此必定承受不住。
若说丹霄殿上温暖如春,这座山谷便有如寒冬,然而此处依然不是两人的终点。段须眉眼见岑江颖一晃手间有如分开帘幕一般随意就分开山谷之中溪流尽头的瀑布,但觉这世间人外有人,武学一途当真永无止境。
二人进入那瀑布之中,段须眉才发觉里间竟然是一座山洞,而他往前又走了数里,才终于发觉这山谷如此严寒的原因。
只因山洞的尽头,堆积了一座冰窟。
那冰窟还在山洞往下数十丈的地方。
而段须眉只站在最上方,已然被冻得须发凝霜。他看着发间点点星白,忽然有一丝出神。
岑江颖一直未开口与他说话,是因看出他从听到她不是那娘亲那句话后便整个人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却不代表她不关心他。这三天、不,从她救出他那刻开始,她全副的心神便始终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她其实很想了解他。
这时候她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段须眉道:“想起了一个朋友。”他最后一眼见他时,恰巧便是见到他白发如霜。
他说到“朋友”二字时仿佛微微笑了笑,岑江颖便也忍不住随他一笑:“你也有朋友么?不……我的意思是说……”她一时有些着急,有些赧然,只因她原意并非是想要讽刺他没有朋友。她不过是……为之高兴罢了。
段须眉却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原来是没有的,遇见他以后便有了……不,应当说,遇见他以后,才知道从前那个自以为没有朋友的我当真浑得很。”
他不知他昏迷了多久,在此处又呆了多久,也不知关雎如今是什么情形,不知十二生肖与隐逸村众人是否还活着。他从前始终将十二生肖当做不得不待在一起的陌路之人,然而他们分明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生死与共的关系,他们分明一直都是他的朋友。
饶他在七年前竟因为结识了谢郁自以为有了人生之中的第一个朋友而沾沾自喜。
若是没有卫飞卿,他一定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愚昧。
可他这时候,却并不很想要想起卫飞卿。
岑江颖看出他的不愿多谈,便道:“我们要下到最底处去,你可以么?”
段须眉闻言看她一眼:“你不是心知肚明才会带我来此?”
岑江颖顿了顿,轻叹一声道:“立地成魔这门功夫太过霸道,当真有百害而无一利。然而之所有世人还对它趋之若鹜,正因为练此功大成之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必定能凭借功法本身的强势霸道修复内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几可说拥有不死之身。”
这脚下的区区数十丈冰窟又算得什么呢,段须眉数年来生死间徘徊数十回,终究他直到此时此刻也还好端端站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