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没了地发烧。
发烧确实是异能觉醒的前兆,然而这是百里挑一的几率。
更有可能迎来的,是十中选一,被死神带走性命。
高烧令人难受,令人脱水,令人恍惚,令人意识模糊,最终让易柏撑过来的,是他想着,他还没能为这间养老院做点什么。
易柏想,如果已经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继续在这个糟心的世界里活下去,至少也该死得有点价值。
不能只成为好心的程医生一家的累赘,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终于从高烧中撑过来之后,易柏的手心里,凝出了一捧清水。
易柏静静地躺在落针可闻窗户封死的狭小卧室里,对这来得如此之晚的异能觉醒,并不感到十分欣喜,反而感到非常痛苦。
偏偏在他失去了想要守护的亲人之后,异能才姗姗来迟。
钟悠悠守在发烧的易柏身边,在他拥有异能、神智清醒的这一刻,再一次,陪着他,重回了末世的第一天。
开启了逃难之旅。
目睹父母、nainai、爷爷、外公,依次死亡。
再一次背着外婆,踏上前往春天社区养老院的路。
再一次摘下叶形胸针,望着外婆在烈烈火焰中,终烧成了一捧灰。
这太残忍了,流泪的钟悠悠很多次对着易柏的耳朵大喊,不做这任务了,不做了!
可他听不见。
幻境轮回已经困住他了,无法中途放弃。
之前系统说,位面保护壳能护得他们碳基人类不死,果然就是不死。
易柏踏入秘境石林之前,也曾回头微微笑着说:只要死不了,幻境他一定能破。
可钟悠悠想,即使死不了,这也过于残忍,太过于残忍。
易柏每天八小时的到来,对她来说,很重要。
他的陪伴,和小灰烬鸟,还有小树人的陪伴,那都不一样。
同为人类,同样的文化背景,同样的语言体系,彼此之间的沟通交流,眼神微笑聊天,能让人感到被陪伴,能让人觉得不孤单。
钟悠悠当然知道易柏在末世里不好过,知道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知道他是为了外婆的原因替养老院搏命求生存。
但是她从来没有当着易柏的面提到过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她甚至会小心翼翼地刻意避开。
她不会去做那种,掀开别人伤疤,说,嘿,难过吗?来,我可以陪你聊聊心事的人。
易柏也不是那种,会主动吐露过往,求安慰的人。
他连放在李院长的首饰盒里的婚戒和胸针,其实属于他的长辈,都不曾和钟悠悠提起过。
但是易柏的这些过往,对于钟悠悠而言,仅仅只是知道,和陪着对方一遍又一遍地走过这段轮回,是绝对不一样的。
钟悠悠不知道易柏会不会崩溃,她感觉她都快崩溃了。
她被混杂在一起的心疼和内疚,压得喘不过气来。
嗓子发堵,心脏抽痛,眼泪不停地流,脑袋针扎般的疼。
如果不是因为被她意外强行绑定终身契约,如果不是因为帮她做回家的任务,易柏也不会困在令他痛苦的回忆里,不得解脱。
即使视线模糊看不清楚了,钟悠悠也别过头去,无法再看易柏的父母,又一次跌落在深渊的裂口中,消失在他眼前。
易柏困在这第二重幻境的轮回里,其实比钟悠悠想象的,要清醒很多。
他并没有被幻境蛊惑到迷失心智,
他心中其实很清楚,这些是真的,过去发生过的真。
但这些也是假的,现在反复重演的假。
可他一再徘徊在这条不断失去亲人的路上,哪怕痛苦,也依旧流连忘返,不过想多看两眼失去的亲人罢了。
能困住易柏的,其实不是痛苦,而是后悔与内疚。
他觉得辜负了父亲那句“你长大了,爷爷nainai外公外婆,就交给你了”的嘱托。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异能觉醒得如此之晚,连一个亲人都保不住。
他后悔最开始末世逃难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少走一条弯路,少错一次方向,最终能早几天赶到防空洞基地的话,他其实可以带着所有家人,和程医生周警官一起撤离。
那么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
但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时间回溯,只有困住人的回忆和轮回。
外婆枯瘦的手,再一次抚上他的头顶。
易柏儿时,和很多人一样,最开始学写字,是自己的名字。
只不过学的是毛笔字。
以颜体出名的外婆,脾气很好,温柔和蔼。
她等没定性的孩子玩够了满砚的墨水,闹腾够了,终于安静下来,还是会微笑着手把手地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如何执笔、如何运笔、如何悬腕、如何悬肘……
告诉他练字,第一要端正心态。
然后教他写他的名字。
不单独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