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地掉了好几个布袋子,有的袋子开了口,露出里面的碎银来。
苏倾的眉皱起来,又舒展开,绷不住瞧着他笑:“……你怎么把钱放在这里,枕着可舒服。”
可惜他看不见这双眼睛里面的笑。沈轶的脑袋还歪在塌上,闭目的面容清冷,依旧是一点淡淡的不高兴不耐烦的模样。
她帮他重新躺回去,一个一个地收了钱袋子,细声细气地在他耳边轻轻道:“谢谢你呀,要什么给什么。”
半晌,她悬在空中,唇落下去,极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耳朵。
她自己先脸红了,一骨碌爬下榻去。
外面忽然传来吵嚷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像是砂纸哗桌面似的,刺啦刺啦的,喋喋不休,有男人的咆哮,摔东西的声音隐约传来,苏倾扭头看着窗。
东西院一墙之隔,又因东院实在人少安静,那声音便远远地传了过来。苏倾又将头扭回去,只当没听到。
不一会儿,窗户让人“砰砰”敲响,映出个徘徊的人影,柳儿捏着嗓子说:“不好了小艾姐姐,夫人往东院来了。”
那个管事的小倌,叫做柳儿,
“哪个夫人?”她问着,把袄子脱下来,利落地换了旧衣。
“就那边的夫人,吵了架来的,火气可大呢。”
苏倾已在他说完之前,已走到门口,路过架子上的洗脸盆,擦了擦手,蓦然看见水中倒影出了自己的脸,皮肤不知何时变得白而细腻。
她怔了一下。
路过厨房,顺手蹭了一把锅灰,抹在脸上。
披着织金斗篷的锁儿已站在院子,扬着下巴,像是在四处找人:“怎没见那个丫头?”
“夫人可是找我?”她慢慢走过去。
菩萨蛮(三)
锁儿脸上的不快之色明显, 活像是找茬儿来的,但苏倾瞭她一眼,便知这把火并不是东院点的。
因为锁儿见了她, 露出错愕之色,刻薄讥笑道:”你是烧火做饭了,还是掉进煤窑子里了, 怎弄成这样?”
苏倾身上一袭破旧的单衣在寒风中瑟瑟,脸上两团煤黑, 小小的个头, 看着滑稽可怜。锁儿心里那股气也不知不觉散去了,抱着臂问:“在东院感觉如何?”
“很好。”
“很好?比起西院呢?”
“……”
“哼。”锁儿瞧着她冷笑一声, 看着满院子里歪瓜裂枣的丫头, 不知在想什么。
“回夫人……”
“罢了, ”她尖锐地打断,“我不愿听。”
手炉里热烘烘的温度拢在袖中, 她茫然望向天际。
方才沈祈回来了。
他许久不沾家,回来便是吵。刚才那好一阵争吵,就是源于沈祈这次回来, 带着个外室进门。
那女子一身锦绣罗裙, 楚楚站在他身后。沈祈瞧着那贱人,浓情蜜意, 温声细语。她挡在门口,沈祈则以同等姿态挡在娇妾前面:“你算甚么东西。”
“官人,锁儿哪里不好么?”她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知道自己嗓子倒了,就专程拿气声说话,记得他从前最吃她卖乖的,可他如今瞧她的眼神满是憎恶。
那女人从他肩膀后面怯怯露出半张美人面孔,她的表情登时凝固在脸上。
那张柔美的脸,很像苏倾。
这隐秘的名字,她绝口不提,企图将它从生活中抹去。本该是很容易的——足足六年,大夫人活得可有可无,沈祈不是厌恶她的吗?
她都能记得起他提起那名字时冷淡的神色。
可是大夫人死后,却变成了不散的鬼魂。
她不可以进苏倾的屋子,不能碰她的东西,当沈祈半夜喊着苏倾的名字,看清了身上是她,把她一把推下去。
“你怎么这样下贱?”他拎起她的领子,用陌生的神态和语气同她说话,好像她是他几世的仇人。
她心目中最温文尔雅的大少爷,自她嫁给他那日起,忽然变成一个喜怒无常、恶毒、暴戾的人。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走的时候,沈祈捏着外室的肩膀,亲手将她扶至马车之上,马车绝尘远去,这一去又是十多日不会回来。
锁儿倚在门框上,恨不得拿簪子划花那贱人的脸,心中郁郁,就这么信步走到了东院。
她想回忆一下几天前唯一的畅快时刻——和东院的惨状对比时,才会涌上心头的庆幸和快乐。
可没想到,隔着一道墙,半死不活的一个小丫头,扎在荒芜的东院,就像种子入了土,不出半个月,竟把这过不下去的日子给过活了。
锁儿问:“沈二爷如何?”
苏倾微笑答:“二少爷很好。”
锁儿让她这安然满足的笑容刺痛了:“很好?”
“是的。”融融的阳光,落在她发鬓上,扬起的发丝根根金黄。
锁儿语塞了片刻,忽而,升起一阵恶毒的、急不可耐的报复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