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却只淡淡点头——只剩她这一只蛟兽,有什么王不王的?
蛟魂古将得她示意,领着众魂默默退到两侧,让出路来。季遥歌望去,只见潜渊深处,长夷已瘫软在地。
失去仙龙内丹,她并没化回人形,反而蛟鳞尽失,蜕成蛇形,眼下萎顿不起,见季遥歌走来,挣扎几番却始终撑不起这庞大蛇身,仿如被人抽碎脊骨,可即便狼狈至此,她容颜也依旧美得惊心。
季遥歌走到她尾部,蹲身看了看那锁龙桩,往上灌注几分灵力,却发现这锁龙桩难以撼动。那厢长夷声音传来,没了先前疯颠之色,却也未见多少感伤。
“没用,这锁龙桩钉入地心,就是上界神仙来了,也除之不得,你别白费力气。”
长夷的声音清冷平静,像冬日霜花,美丽动听却没有温度,可在季遥歌听来,这才是真正属于长夷的气息。
冷静,无情,高高在上,和谢冷月有些肖似。
她走到长夷身前,居高临下望去——很多很多年前,长夷总是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千年轮转,却已沧海桑田。
“你的父亲呢?听说他被镜泽抓去万仞?”她半俯在地上,问起离梵。
“他死了。”季遥歌不喜欢这样与人说话,于是蹲下身去,“死在我的匕首之下,谢冷月让我杀他。”
长夷双眸大睁:“镜泽……让你杀他……”身体却随之颤抖起来。
“嗯,杀了他,我才能成为万仞的弟子,你的师妹。”季遥歌想起万仞山上的事,五十余载的囚禁和那场诛心之杀,“他见我迟迟不肯下手,于是飞身至我刀刃之下,自绝于我手上。”
她闭了闭眼。谢冷月步步紧逼,要她杀离梵,既是要成邪剑,也为报仇,可离梵有再多不是,那也是她生父,她才十三,下不去手,最后是离梵扑向她的刀刃,成全了这场诛心。
所谓弑父,是她长久以来的梦魇,她虽未下手,可父亲到底死在她的手上。
缥踪峰石塔内的那场杀戮,诛的是她的心。
长夷眼眶骤红,良久方道:“你的父亲,心里有你。”
季遥歌淡道:“也许吧。”没有更多的感动。
“他临终,可有话给我?”长夷又问。
“没有。”她摇头。
长夷脸上也不见失望,只说:“嗯,他确已与我无话。”后又笑起,迷人而冰冷,“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所受种种,我心甘情愿,亦绝无怨言。”她魔性已蜕,心智回复,面对这千年囚禁,冷静得不像常人,倒令人刮目相看——能叫谢冷月和离梵同时动情,又令蛟族覆灭的女人,确是与众不同,只是这结局,未免叫人唏嘘。
“帮我个忙可好?”长夷摸出一样东西擎于掌上,托到季遥歌面前。
季遥歌俯头望去,只见那东西是柄泛着青光的小剑,剑长不过巴掌,剑柄刻有二字——镜泽。
是谢冷月的东西。
“如果能再见到他,便替我将此物还回给他。”长夷笑了笑,眼中再无留恋,“这是他与我的定情之物。”
龙丹已失,她也没了支撑,再加上被缚潜渊脱身无望,更是生念已绝,眼前体内生气正在疯狂流失,所言之语不过回光返照。
与谢冷月两千年纠葛,她终归是彻底放手,恩怨随生死泯然于世,再无牵挂。
季遥歌收下那柄小剑,就见她缓缓阖眸,竟没有半字留予在世之人。长夷生时骄傲自我,去时也干脆利落,这样一个固执的女人,对所爱者倾尽所有,对无爱者漠不在乎,她所有的后悔和怨恨都深埋心底,只在疯狂时才会坦露一二,清醒后,她便仍是那个冷漠执拗、骄傲任性的女人,一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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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剑宗的弟子们都站在万仞山各处的山头上仰望山顶处的三龙聚星象。三龙聚星象百年一遇,前些日子顾白的双修结礼上才出现过,时隔不到半月,此异象又现,不由令人瞠目。
天生异象,必事出有妖。
聚在万仞的众宾客已然散尽,无月楼前冷风萧瑟,谢冷月亦站在风中观望天象,只是天象未歇,他却心头一恸,急从怀中取出一片玉牌擎于掌心。
玉牌原是碧青,可此时颜色转灰,其上所刻“长夷”二字渐渐消失,不过眨眼功夫,整面玉牌化作灰烬,被风一吹散入四野,他将手攥回,却握不住半点烟尘。
眼眶突兀一红,他怔怔看着空攥的拳头。
长夷已逝。
正文 辞别小蛟
204 辞别小蛟
季遥歌站在潜渊深处, 一语不发,看着蛟魔的身体由尾部开始一寸一寸化成灰烬。
银色的晶点飞散满渊, 似夏夜萤虫。庞大的蛇体最终消失无痕,连着长夷的身体, 也逐渐消逝,紧阖双眸的苍白容颜仍旧绝色无双,转眼却也散尽。一团淡紫光芒浮起,在半空中浮浮潜潜, 是长夷一世所执。
长夷一世经历种种,本就是固执之人,又为魔被囚千年, 心中执念之深, 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