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一声推开,是穿着长跑马褂的江鹤年走了进来。
“爸爸。”采薇放下茶杯,起身道。
江鹤年摆摆手,笑说:“吃过了吗?”
采薇笑道:“撑得不得了,还是咱们江家的东西好吃。”
江鹤年看着她,慈爱地轻笑了笑,挥挥手让四喜出去,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采薇抬头看向他,发觉这一年来,父亲似乎又老了许多,脸上爬满了皱纹,两鬓染上了白霜,五十出头的男人,看着得有六十岁。
她拿起一只青花茶杯,给他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
江鹤年端起杯子轻轻抿了口,忽然义愤填膺道:“我就知道你在谢家肯定会受委屈,那个谢三果然是靠不住的。”
采薇一愣,继而又笑了笑,道:“爸爸,你别多想。我没受什么委屈,谢煊也没对我做什么。只是我和他到底不是一路人,过日子过不到一块去,所以才回来。”
江鹤年眉头蹙起:“你不用替他说好话,最近我又不是没看到报纸,这丘八一调到上海,就成日花天酒地,还和那个龙正翔交往甚密。报上还说他是什么青年才俊,年少有为,是上海滩公子之首,真是荒唐至极。”
采薇道:“他在这个位置,也是身不由己。”
江鹤年道:“谢二公子不比他身份高,怎么就没见报上写他如何如何?”
采薇一时无言,谢珺坐镇上海这么久以来,还真是没什么花边,可见谢煊其实也不是那么身不由己。
江鹤年摆摆手,继续说:“你什么都不用替他说,既然你人都回来,那必然是他做得不好。而且你那个大嫂忽然自杀,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我看那谢家就是个狼窟虎xue。你放心,咱们江家是你永远的港湾,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下,不想回去,谁也不能逼你回去。如今谢家正是需要咱们的时候,谢司令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你大可放心。”
江鹤年作为一个关心时局的新兴资产本家,自然对如今的局势很清楚,所以女儿这次回来,他是充满了底气,不用像当初被逼着联姻那样被动了。
采薇想了想道:“爸爸,咱们江家是生意人,之前跟谢家联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后咱们还是尽可能远离这些纷争,见机行事。”
江鹤年见她一脸郑重其事,不免皱起眉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采薇道:“爸爸,你去西方游历过,不管是西方还是东方,帝制必然都是要淘汰的。咱们中国老百姓好不容易头上没了皇帝,有几个愿意再回到跪下的时代。再说了,就算老百姓没意见,各地手握军权的督军,也不会支持再有个皇帝压在他们头上。总之,这事儿你相信我,袁世凯这皇帝做不了几天,以后谁当政说不准。咱们家把实业做好就行,千万别一门心思站队支持谁。”
其实是不是在这个时候君主立宪就一定是错误选择,她并不确定。因为袁世凯失败之后,这个国家并没有变得更好,反倒是陷入长达十几年的军阀混战。她只不过知道历史的走向,所以必须站在历史这一边。
江鹤年默默看着女儿,这个才十八岁的姑娘,从去年开始,仿佛一夜长大,看事情比他这个活了几十年的男人还通透明朗。如今听她说这些,他完全不觉得这是小女儿的胡言乱语,反倒是深以为然。
他点点头:“嗯,我明白。”顿了顿,又道,“纱厂的事张经理一直有跟我报告,你做得很好。若是这厂没给你,只怕现在我也跟其他那些纱厂老板一样,为了棉花涨价的事忙得团团转。”
采薇笑道:“我也是听说欧洲那边可能会打仗,所以赶紧趁着低价囤了棉花。这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纱线的价格还会继续涨,现在我这手上的棉花量,至少够两三年,应该是能赚个几十万两。”
江鹤年欣慰地笑开:“家里几个孩子,就属你最聪慧,若你是个男孩子该多好,这样我就不用发愁江家的家业了。云柏青竹梦松没一个比得上你。”
采薇本想发表一番男女平等的言论,但转而又想,江鹤年已经在培养大哥做接班人,她这样一说的话,怕不是有要去抢家产的嫌疑。不说这可能会让江家失和,就算是江鹤年真把家业交给她,她也是不愿意的。
人一旦有了大责任,很难过得快乐。上辈子她继承了母亲的公司后,就再没放松过。如今她手上有几家工厂,供她打发时间赚点钱就已经足够。她从来没有多大的**和野心。
她笑了笑道:“我看大哥挺好的,勤勉好学,现在只是还年轻,经验不足,再锻炼个几年,江家家业有他接受,爸爸你不用太担心的。”
她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比大哥云柏能干,江鹤年夸她,多少还是因为最偏爱她。
江鹤年叹道:“云柏是不错,也愿意学,但少了点魄力和果断,只希望我能多活几年,把他培养好再去陪你母亲。”
采薇道:“爸爸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母亲若是泉下有知,才不希望你去陪她,只会保佑你长命百岁,多陪陪我们这些孩子。”
江鹤年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