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冻僵的赤足更加冰冷的,是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
她的身体在风雪呼啸下越来越冷了。
他不能相信,昨夜幸福的颤栗,今晨俏皮的拌嘴,都只是为了迎接盛大的别离。
他从厚及腿肚的深雪里拔出失去知觉的双腿,拼命往前走去。
**的亵裤打着膝盖,厚笃笃的积雪拦着脚尖,他失了平静,踉跄的身影奔跑在白茫茫的雪原上。
他哀求道:“阿姊……你再坚持一会……”
秦秾华靠在他的肩上,眼眸只睁了一半,疲惫的眼睑下,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
“渊儿……阿姊接下来说的话,你好好记住……即使听不懂,也要牢牢记在脑海里,一定要记住……”她说几个字,喘一口气:“不要回宫,去东胡草原……”
秦曜渊竭力克制着心如刀绞般的痛苦,寒声道:“我们一起去。”
她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着。
“等你出了大朔,可以想办法联系京中旧人。武岳和谭光不会跟你走的,你带上仇远……你可以重用他,但不能……不能相信他。”她喘了一会,继续说:“你去了东胡草原,先统一四部,再攻打乌孙和西域诸国。大夏新帝暴虐恣睢,待大夏内乱,可出兵占领北屿一带……北屿一带曾是西燕,人民还未驯化,他们同夏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以……可以利用……大梁皇帝已到花甲之年,膝下十几位皇子,若有万一,大梁必乱,你可趁虚而入……”
“记住……不要用天寿帝第九子的身份回到大朔。大朔……积重难返。你耐心等上几年,它必自己分裂。你取也好,不取也好……勿要滥杀无辜,若皇室安分,便饶他们一命……”
“阿姊的控兽处和极天商会,他们若是不愿臣服……那就打到他们服。连打也打不服,那就剿灭拔除。不要心软,不用顾忌阿姊,不能……不能让他们成为你对手的支持者。”
“别说了!”
“华学……不要动它,也不要让你的后人动它。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后人需要铲除华学才能坐稳皇位,那不是华学的错……是你们错了……”
她的呼吸很急,声音却比羽毛还轻,刚落在他的肩上,就被无情的冬风吹散了。
“秦秾华——你不准死。”秦曜渊竭力忍耐冲击四肢百骸的酸涩,从牙缝里挤出恨恨的声音:“你要是敢死,我就让你身边的那些人都到地底来陪你……你听到没有……你不准死……”
她没有听到。
她怔怔地看着他垂在耳边的一缕乌黑发丝,气若游丝道:
“当你只能用暴力和恐惧……来压下反对之声……张狂放肆的不是百姓,不知好歹的也不是百姓……是你……是这个国家……它生病了……一个健康的国家……是不会怕他的人民开口说话的……”
“这个世界……没有神,没有无知之幕,永远也不可能存在真正的正义。我知道……个人的力量在集体面前多么无力……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在我死后逐渐崩塌,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留下哪怕一点……一点点的光亮。我相信……只要留下一颗火种……总有一天,它还会重新燃起……那么,我就存在过……我就曾经照亮过这片天空……我就……没有……白来过……”
“你为他人呕心沥血……百年一过,所有飞灰湮灭,谁又真的在乎?!”
这个问题,她不是第一次被问,也不是第一次开始思考。
“……被我照亮过的人在乎。”她温柔地凝视着他:“渊儿……你也在乎。”
他说不出话来,胸口里一阵接一阵地绞痛,飘飘扬扬的大雪模糊了他的眼睛,雪水流淌在他脸上。
“渊儿……我若睡着了,你就自己走罢……”
“不——”他生硬道:“你若睡着了,我躺下来陪你。”
“……”
“你听见没有?!不准睡!”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声音也像眼中的冰天雪地一样,颤抖了,变形了。
许久后,她轻轻答了一声:
“……好。”
她太轻了,平日里,他根本不舍得晃她一根手指头,可是现在,他一边奔跑,一边怒吼,双手拼命颠着背上女子。
一条绛紫色的飘带从身后飞出,飘向风雪大作的天尽头。
他战战兢兢地喊:“阿姊?”
“……”
“秦秾华?”
“……”
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无数晶莹的雪花朝他飞来,他在雪地里挣扎着转身,抱起跌落的女子。
接连不断有雪花落在她的睫毛,鼻尖,和嘴唇上。无论哪一片,都没有融化。
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很快覆了他一头一脸,他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他的泪水,接二连三打在她的眼皮上,再顺着已有的泪痕,从眼角悄悄滑下。
“女骗子……你又骗我……”
他抱紧她的身体,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