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却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站在丧命之地,漫天箭雨清晰如昨,家族倾覆时的绝望、被困石室与世隔绝时的彷徨、得知母亲身故时的撕心裂肺、濒死时的凄冷, 种种情绪汹涌翻起,将她淹没。
那是她不敢轻易回想的前尘,亦是深藏在心底的恐惧。
像是重重积雪压在竹梢,令她几乎喘不过气。
魏鸾紧紧捂着胸口,面上苍白。
她原就生得白净柔腻,不涂脂粉亦无半点瑕疵,加之神采奕奕艳光照人,便连胭脂都不怎么用。此刻脸上血色褪尽,成了近乎惨白的模样,明艳秋阳下,愈显得虚弱。
盛煜察觉异样,眸光微紧,撩起宽敞的披风将魏鸾裹进怀里,“怎么,不舒服吗?”垂首低语时,目光撞上魏鸾的眼睛——惯常灵动善睐的一双眸子,此刻仿佛藏了痛苦挣扎与恐惧,神情极为复杂。
他心中愕然,魏鸾却已迅速低头。
鸦青的发髻阻断视线,她偏头向右,不欲让他看清似的。
盛煜不明所以,握住魏鸾的手,只觉纤软又冰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不由皱了皱眉,径直解下披风,给她裹在肩上,沉声道:“先随我回城,请个郎中。”话音未落,衣袖却被魏鸾揪住。
她攥得很用力,指节几乎泛白。
“没事,老毛病了,歇歇就好。”声音低而虚弱,她靠在盛煜胸前,竭力平复心绪不去多想,再抬头时,明眸里已是风平浪静,只低声道:“夫君陪我再走走,好不好?我心中有些疑惑,须亲眼瞧瞧,方能解开。”
盛煜直觉有异,见她不肯说,暂未多问,只道:“放心,有我在。”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令魏鸾觉得心安。
她勾起些宽慰般的笑意,挽着盛煜的手,往谷口走去。
——若她记得没错,出谷两三百步,便是那座囚禁了她数年的庄院。
谷口确实有庄院。
青灰色的砖墙蜿蜒,占地不小,这院子依山傍水,画楼朱阁,外面瞧着与寻常的大户人家无异。魏鸾却知道,这座藏在丰城外的庄院,背后有着何等强悍的靠山。
前世她被章念桐劫出东宫,因被喂了药动弹不得,一直昏睡,只被叫醒过几次喂饭,不知时日流转。却原来,昏睡的那几日间,她竟是被送到了离京城数百里之遥的随州。也难怪周令渊贵为东宫却毫无头绪,章家在此处并无亲眷,谁能想到呢?
盛煜这回专程来随州,恐怕也是为此。
她深吸口气,瞥向身侧的男人。
时移世易,魏家既已弃暗投明,盛煜无论如何都不会从前世般,一道圣旨糊里糊涂地令她丧命。而章家为祸多端,这地方还不知藏了多少Yin暗污垢,既然机缘巧合地遇见了,当然不能多留!非但这宅院,便连里头的人,也该尽数连根拔起!
魏鸾想着那座Yin暗石室,贝齿紧咬,抬头望向盛煜。
他也正觑着她,“怎么,这院子有蹊跷?”
“夫君不妨查查背后的主家,或许会有惊喜。”魏鸾淡声。
这语气太过笃定,盛煜挑了挑眉。
魏鸾哪能说前世那场遭遇,便莞尔轻笑,挽着他手臂,半真半假地道:“魏家当初跟章家走得太近,如今看来,有弊也有利。忘了是哪年,我跟长宁去镇国公府上,碰见管事给舅母看一些营造图,说是在随州有座宅邸,风水甚好。当时没留意,方才瞧见那白塔寺庙,倒是想起来了。”
这般解释,着实令盛煜意外。
魏鸾怕露馅,不敢对视他的眼睛,只缓缓往回走,口中道:“原先还不敢确信,如今瞧见这宅院,倒有九成的把握了。章家私产遍及天下,没准儿这地方藏着蹊跷呢。”
娇躯在怀,软语劝言,盛煜眸色稍深。
凭他在玄镜司十数年的经历,魏鸾的这番话并不能令人信服——上回在朗州是因那人位高权重,魏鸾幼时接触得多了印象深刻,自是可信。但这么一座无关紧要的宅邸营造图,无缘无故地,魏鸾能记住详细言辞?
且方才她面色苍白,浑身冰凉,绝非想起几句旧时言语那么简单。
盛煜有些担心,微微俯首,觑她神色。
魏鸾竭力按捺住忐忑,忍住躲开目光的冲动,朝他笑了笑。
笑得有点勉强,盛煜目光老辣,一眼便知。
“罢了。”盛煜瞧得出她不愿说实话,也不忍心逼问,只将魏鸾紧紧搂在怀里,“山里风冷,你身子弱,该早点回城歇息。这宅邸我会命人查。毕竟——”他声音微顿,带了点调侃奉承的语气,“你是个小福星,常有独到眼光。”
说着话,还扬了扬手腕的那串佛珠。
初戴上去时,浑圆古朴的佛珠套在惯常握剑的手腕,与他冷厉威仪的气度大相径庭。如今戴得久了,倒是越来越顺眼,与那袖口的暗纹相映生辉。她送他的东西不算多,这佛珠能时时戴着,可见珍视。
魏鸾莞尔,低笑道:“对呀。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