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承蒙圣上恩典赐了半月之期,不过七月中,便要往扬州去讫。两个玉儿在此这许多年,多蒙老太太同二位兄长照应。”贾母笑道:“这是甚么话。他二人是我嫡亲的外孙,不疼他们可疼谁去?”瑧玉闻言,却把贾母看了一眼,心下冷笑道:“虽说是在这里住着,你们贾家又何曾教导过妹妹来?况他父亲年年往这边送的银子,难道是他一个小女儿用得尽的?如今却腆着脸受他这话,不过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只是今朝不灵了。”果然林海闻言也不曾接话,只笑道:“他两个在此叨扰多日,前些日子瑧玉领了差,往外边去住了;偏黛丫头放不下他哥哥,早要往家中去,只是他二人年纪幼小,恐老太太担心,不当稳便。如今太妃娘娘怜他二人年幼失恃,特发懿旨从宫中赐了教养嬷嬷出来,教他自往家去呢。”
贾母闻得此话,却好一阵子作声不得。当日贾敏殁了,贾母一意将黛玉接来,虽有怜其孤苦之意,却是抱了个欲将他配与宝玉的心思。林家家世本来清贵,家底又丰厚;若将黛玉嫁来,少不得一份厚厚的陪送,这还在次;况贾母虽疼爱宝玉,对王夫人却并不甚喜,若将一个从小在自己眼前长大的嫡亲外孙女儿作了孙媳,到时管家之权,自然又回了自己手里的。再有林海在京中人脉之广,原胜于贾赦贾政两个,到时宝玉若要出仕,自然要仰仗林海之功;若林家作了宝玉的岳家,必定更为尽心。如此定了九分九的主意;谁知这几年看来,宝玉虽是极重黛玉,却不知为何,黛玉只对他淡淡的,只道是他自有兄长的缘故;如今瑧玉领了官差,只留黛玉自己在这里住着,正在称心之时,偏太妃又下了这们一道懿旨,如何不令贾母气恼。
却说贾母暗自生气了一阵,究竟不敢有怨言,况其他有些人家也有赐出的教养嬷嬷,倒也不为希奇;乃勉强笑道:“果然林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既然如此,改日便教丫头们收拾了搬过去罢。”贾赦素日不着意于此的,并不曾听出其间利害;贾政是那等书呆子气十足的,也未觉圣上此举究竟何意。几人又说了一时,贾母便令人摆宴,一干人分内外坐了;众人吃过,林海便告了一声,自同儿女回家去讫。
晚间王夫人便闻知黛玉要搬出去之事,乃暗自称愿,想道:“此是天助我也,将这们一个让宝玉终日里挂怀的祸胎请了走;如今林丫头不在这里,他自然用心向学的。”他却不觉自己儿子不上进,乃怪这些姊妹令他分神;因又想起湘云来,暗詈:“自己一般也有叔父,只顾往这里住起来。每日价来了便淌眼抹泪,说家里累得很,倒像他婶子苛待了他似的;哄得老太太心疼,教他成十天半个月的住着。如何想个法子,将这个也发脱了的好。”因此又自己暗中思索,不在话下。
不觉林海入京已有半月,将至回程之期。那日行时,瑧玉兄妹二人直送至水边;黛玉自不必说离情难忍;连林海也甚是悬心,虽见瑧玉待他不差,然究竟是不在自己眼前,难以割舍。一行却又想道:“圣上虽不知小皇子身份,显见的却是看出了他生得像皇后,故而格外加恩,有个‘爱屋及乌’的意思。这虽是太妃下的懿旨,未尝不是圣上授意的。玉儿能得太妃青眼,如何不是借了小皇子的光儿。如此看来,我收他做儿子,不是他倚仗我,倒是我仗赖他了。”因此苦笑了一回,乃暗道:“罢了,如今却也是跨上了老虎背;且看日后如何光景,再作定夺罢。”于是又往车中嘱了黛玉,无非是抚慰他不要哭泣,又道:“你好好地同你哥哥在京里,如今圣上隆恩,说不得明年也可回京;待得外放期满,自然回来团圆的。”如此劝了两句,见时辰不早,只得忍心登舟去讫。正是:
人人皆恨团圆短,一别两地各茫茫。
瑧玉立在岸边,见船去得远了,方往车中来看黛玉。见他正用帕子拭泪,乃劝道:“妹妹休这们等的,这天气热,仔细中暑。咱们往家中去罢。”一旁紫鹃雪雁两个也解劝着,作好作歹地,黛玉方收了泪,自同瑧玉及众人往家中去了。
林府中前日已收拾齐备,黛玉的东西也都送了来;紫鹃雪雁两个亲检了一遍,见无脱漏之物,便向瑧玉回了。张嬷嬷已在府中住了约有半月,瑧玉同黛玉皆尊重不已,张嬷嬷也并不托大,故府上之人多道他贤德。如今见黛玉回来了,乃对他笑道:“姑娘敢是为老爷离了这里难过?”一行拉着黛玉的手儿坐下,笑道:“不是我说嘴,这些年也见了许多哥儿姐儿,再无第二个同大爷这般的。姑娘虽如今没有父亲在身边,有这们个哥哥,就比他人强了。”黛玉闻言,心下方欢喜起来,乃道:“嬷嬷说的是。我哥哥待我实是长兄如父,若不是他,我也不知在何处了。闻得母亲说,我幼时险些教一个癞头和尚化了去出家,一家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又不在的;哥哥那年只得七岁,闻讯来了将那和尚一通训斥,将他吓得连连咬指,忙不迭地走了。”
张嬷嬷听了笑道:“这是怎么说?深宅大院的,那里跑进的和尚来呢?”黛玉道:“也为古怪。本是众人拦着不许进的,谁知那和尚不知怎么地,将人皆闪在身后,就这们撞进院子来。幸得哥哥胆大,将他喝了出去。”张嬷嬷闻言顿了一顿,方叹道:“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