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了伸懒腰,走到偏厢的卧房里,“人年纪长了骨头就易松,瑾儿的课业我都批过了,你若看不清莫勉强,我先睡会儿。”
但凡良药,大多有几分助眠之功,季沧亭这两日困得甚早,说了两句犯了困,也不将成钰当外人,在成钰检查卫瑾所学时,便倒头在榻上睡了过去。
灯火很快便熄了,直至月色偏西,季沧亭方感到被衾那头被压住了一部分,药材与冷梅交融的气息随着腰间箍上的手臂靠了近来。
她意识醒了过来,但并没有睁眼,转过身来低喃道:“圣人可没教过,爬床是哪门子君子之行。”
成钰默然无言,摸索着找到她略有些冷的手,扣在手心里,随后他的气息这才平顺了许多。
“何必每晚都要来确认一番,我是真的还活着。”
“我不放心。”成钰在黑暗里只看见她一个轮廓,饶是如此,也比不见她时安心许多。
季沧亭稍稍靠近了些,抵着他的额头,轻轻道,“我小时候,很怕府里那些说闲话的仆人,怕他们哪一天恶极了,会冲进我房中,把我丢进湖里溺死……皇室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总会这么做。所以我总是去找你,本想着捱过一夜是一夜,可直到后来变得无比强大了,却还是喜欢这般腻着你,好在你那时没嫌我。”
“……我几时,让你错觉我嫌你了?”
他是一个极为淡泊的人,凡事但凭随缘,心仪之物亦然。毕竟那时季沧亭就像是高悬于天穹的太阳一般,那些围绕在她身边、隐藏在打闹表面之下的灼热目光并不少,倘若有哪一天,她忽然说自己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他也不意外。
帘外的月光勾勒出一个清冷的轮廓,随着一声紊乱的呼吸,成钰低头吻在了她唇角上。
季沧亭感到唇边像是被花瓣轻轻扫过一般,睁开眼看着他逆着淡蓝色的月光的身影,甫睡醒还带有一点靡哑的声音呢喃般发出。
“……我有点东西没学会,教我吧,仔细一些。”
……
皇孙卫瑾回京的车队不紧不慢地靠近京城,沿途收了一路投诚帖子,其言词之谄媚,马屁之响亮,看得季沧亭忧国忧民,心想自己铁腕治下这么多年,竟还有这些昏官揣着不臣之心,真真气得她寡人多吃了两碗饭。
“……你瞧瞧这封,还有的建议让瑾儿直接在建昌登基称帝,与炀陵隔江相望,直接形成南北朝之势。真是个拆家人才,这谁?瓀州刺史?当年我怎么没发配到边关充军去?”
同车的徐相道:“墙头野草,随风飘摇,看看便罢,不必过多理会,需要稳住的是京中的那些握有实权的世家重臣。”
“只是我在时,将他们弹压太过,让他们如今权欲越盛。通王久久不能登基,恐怕也是那些世家想要以瑾儿为凭,向未来挟天子的石梁玉索要更多的筹码。只是即便最后石梁玉得逞,以通王的现状,不免让那些人怀了主弱臣强,效法曹Cao之想。”
徐相放下手中的热茶,从袖中取出一张红封面纸页,道:“话是如此,不过世家虽势大,值得注意的也不过是石梁玉手上的京畿卫,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渊微早已有数。比起这个,老臣倒是觉得陛下的终身才是大事,看到你们阔别多年还毫无隔阂,老臣总算放下心了。”
夜夜交心,能有隔阂吗……
季沧亭干咳两声,拿过徐相手上递来的文定书,正看一遍,倒看一遍,先是夸赞了一声徐相的字写得好,随后便感慨道:“私定终身这么多年,这婚书拿得可真不容易。”
作为名义上的婆家人,徐鸣山像是了却了一件心头大事,道:“这还不能算数,待京中诸事平定后,迎吉纳采一样都少不得,需寻个合适的地方,绝不能委屈了陛下。”
“徐相有心了。”
徐鸣山见她眉眼安然,复又道:“不过,此去京中,要先去拜祭父母师长,这也是老臣和渊微的意思,让他们泉下有知你有了托付,也便安心了。”
父,母,师,长。
每个字都像是埋在血rou中的一把刀,日日凌迟着让她不敢忘却。
季沧亭将婚书叠好,定了定神道:“徐相,去炀陵之前,我想知道那年我和成钰离京支援崤关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宣帝二度临朝,以至于时局丕变?”
“这……”徐鸣山道,“这便说来话长了。”
元昌十八年,匈奴屡屡扰边,冀川侯上表,称守关消耗甚巨,愿率十万大军出关,趁兰登苏邪大部在三黎国徘徊,直袭王庭,彻底了却战事。
主战派称,匈奴狼子野心,此为拖延之策,等到兰登苏邪的军力集合完毕,踏平三黎后,虽地形有碍,但若以其一贯的极端手法,奴役三黎民日夜开凿大道以实现南侵也不是没有可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可避战派称,如今崤关守军十五万,守住中原隘口绰绰有余,不妨拖到匈奴愿意求和为止,如此可避免双方消耗。若是当真让冀川侯把十万大军带出去了,余下那五万军队极有可能要面对三十万之数的匈奴攻城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