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也不知道是喝到了几更,大家才喝得堪堪散了场。
我提着灯笼摇摇晃晃地往家回,在路上迷迷糊糊地撞了人,灯笼从手中滑落在地,我慌忙中拽了那人一把才稳住脚步。
“施主。”
听得这一声唤,我酒瞬间醒了一半,退了几步,歉疚地双手合十,低头施礼,“师傅有礼,在下方才未看清路,一身酒气冲撞了师傅……”
我这才仔细看清面前这一身黑衣又带着斗笠黑纱将全身上下围得密不透风的佛门中人,不禁奇怪,“师傅是下山化缘么?”
为何穿得这般怪异……
“是下山还缘。”他道。
“还愿?不是求神拜佛之人才会还愿的么……”我又问。
“不是心愿的愿,”他顿了顿,道,“是尘缘未了的缘。”
我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些不解道,“佛门中人不早就六根清净,断了尘缘的么……”
“即使遁入空门多年,她还在心头,便断不了这尘缘。”他暗哑的声音同这夜色一般低沉。
又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啊。
我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朝他施了一礼,越过他,踉跄往前走了几步。
“颐儿过得还好么……”他突然道。
我一愣,瞬间醒了酒。
我紧握着拳头回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深吸一口气,道。
“她未出家,亦未削发,却和出家削发的人有何区别……”
那人即使是背对着,我也感觉到他身形一怔,沉默了许久都未再说话。
“她等得来那个接她回家的人么……”
那人听不下去,抬脚欲走。
“薛大哥!”我大声喊道,“我姐说她放了你,那你便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你为何要走这条路……”
“你青灯古佛,经文禅修,却还放不下她!”
“她亦守着回忆始终未嫁!”
“你和她!”
“到底,是谁放了谁,又是谁在折磨谁……”
声声质问回荡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一时间我捂着心口缓不过气来。
我不是气谁,不过是心疼。
心疼所有爱而不得,钟而难守,陷在心牢里被终生监、禁的每一份困情苦恋。
☆、第六十五章
遇上那人之事,我只字未向阿姐提。
他的苦衷我懂, 她的心境我也明。
两个守着尊严和坚持倔强到底的人啊, 旁人又岂能左右的了的。
若换了我,要是心爱之人亦爱自己,早就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原则尊严……
不过人世未能遂人愿, 我爱的人, 与他人般配, 我与她的距离,也并非是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的……
说到底,还是庄沐萱的敢爱敢恨最让人羡慕。
我在这飘着小雪的黄昏时候踏入衙门,因新年将至,衙门里最近少案,也无事可做,白日里在家里帮忙修葺旧墙,吃过晚饭才打算回衙门一趟。
庄沐萱从我身后冒出来, 跟上我的脚步。
“又去哪里疯了……”我笑问。
“我去找程程姑娘讨教绣艺啊!”庄沐萱颇为认真的回答道。
“啊?――”我怕自己听错, 又侧着耳朵怀疑道。
“啊什么啊!”庄沐萱一巴掌拍上来,“学学怎么绣帕子, 很稀奇么……”
“不是稀奇,是神奇。”我毫不违心道。
“哼!”庄沐萱暼我一眼,傲娇仰头。
没想到她还真的有心去学刺绣,我下意识地轻叹了口气,真是难为铃兰了……
府衙院内无人, 待我们踏进后堂,只见大人和苏柽,还有弟兄们都围在屋内的火炉旁取暖。
庄沐萱先从门缝探进去一颗脑袋,四下看了看,然后直接跑到叶韶身侧寻了个位置,我跟在后面,随手关上了门,在千帆旁边坐了下来,靠近炉子瞬间觉得暖和了不少。
只见庄沐萱直勾勾地盯着叶韶不语,叶韶侧头笑望着她,正欲开口询问,却不料庄沐萱先张嘴甜甜地喊了一声,“子陵哥哥!”
这一喊,把众人都给喊愣了。
庄沐萱一向都是喊大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子陵哥哥”真是让人诧异。
叶韶反应过来,低笑出声,温柔地望着五妹问道,“这又是跟谁学的呀?”
“呵,我这般天资聪颖,哪用得着跟谁学……”庄沐萱得意忘形道。
“你少来了!你从前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字,一定是铃兰告诉你的……”我忍不住拆穿她。
庄沐萱朝我撇嘴,忽然委屈巴巴地控诉,“对啊!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呢?”
“你也没问过啊。”叶韶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问,谁敢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