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哈喇子模样被人瞧见,那人指着他鼻尖骂道:“怎么着了,净招了些好吃懒做的货!平日饭吃得比谁都勤快,干起活来却像瘟狗一条!再不细心干活,仔细你的皮!”
骂他的正是大公子的贴身小厮九琦,惹不起的人物,他忙点头哈腰把人给送走了。
却说那九琦端着盅热汤推开了门,门外大雪纷飞,门内温暖如春。油灯幽幽亮着,旁有人低头绣花。虽只瞧了侧脸,却也看出他发如泼墨,唇如沃丹,是个面容娇好的人物。
这人正是大少爷玉郎。
九琦将那热汤往桌上一搁道:“少爷,厨房新做的竹荪母鸡汤,快趁热喝吧。”瞥见他绣的红缎子又叹气道:“少爷这几日净顾着绣帕子,仔细眼睛。”
大少爷玉郎将缎子放到一边,接过鸡汤喝了一口赞道:“好汤,好汤!年饭里用这个把九珍菇汤替了吧,去告诉厨房,谁做的赏他一些。”
却见九琦面上一阵青红白交加,玉郎放下汤,警觉道:“是谁做的,说实话。”
九琦咬了咬牙道:“是三小姐。”
“岂有此理!”玉郎当场怒极一拍桌子,“我怎生了这样一个妹妹!好好的女儿家不做,平日里读书打猎算账俱是囫囵吞,净知道绣花下庖厨!”
九琦忙道:“少爷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了,三小姐这怪脾性也不是一日两日,您就随她去吧。”转眼瞥见玉郎绣到一半的帕子,笑道:“少爷的绣工这样的好,咱村子里少爷说第一,谁敢称第二?杨二小姐可真有福气,能娶到您这样贤惠的。”
玉郎忙将帕子藏到身后,手指头摸着帕上的突起,那正是一段交颈的鸳鸯,不由得羞红了脸,作势就要打他。九琦笑嘻嘻地往旁边一躲,一面“哎哟”几声,大少爷最是心软,便也就饶了他。
这次他也一样,往床头躲去,甫一低头却见着一双骨碌的眼睛,惊叫道:“少爷少爷,人醒了!”
那人正是邹仪。
邹仪醒来,只觉浑身骨头宛如散架,无处不酸痛,九琦凑过来喊他“公子”,他也顾不得礼数,哑着嗓子喊:“水。”
玉郎去给他倒水,九琦在他身后放了个软垫,将他扶起来,邹仪这才发现自己腰上缠着白纱,左腿用木头固定着,想是骨折了。
这结果已是万千分之一的奇迹,邹仪十分庆幸,庆幸的自己仿佛在做梦。
当时他们三人一同摔下悬崖,青毓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腿勾了勾悬崖旁的碎石,虽不能阻下落之势,却是缓和不少,更奇的是悬崖底下竟是涓涓流水。几人扑到了水里,顺着水流咕噜噜滚了下去。
邹仪思及至此,不由得往旁边张望,望见青毓闭眼躺在他身侧,心道:莫非真是佛祖保佑了一回?
九琦见他望向青毓,忙开口道:“请公子放宽心,这位公子睡得十分安稳,只因伤了心肺有些劳神,故而睡得要久些。公子既醒来,想必不日也能醒了。”
邹仪听了,第一反应是去探他胸口,第二反应是:——公子?
这和尚走哪儿哪儿发光的大脑袋难道他们没看到,怎么还称呼他为公子?
邹仪试探道:“这位大师……法号青毓。”
一面说着,一面借喝水的当儿观察他们的神情。
果不其然,九琦面露疑色,玉郎笑笑插话进来:“公子莫见怪,我们这村名曰桃源村,因秦末先祖避世举家至此,孤陋小村,这外头的许多事我们都不曾听闻,能否请公子解释一二?”
邹仪:“……”
他可能在坠崖的时候撞坏了脑子。
然而人终究是要接受现实的。
他便将几人目的,佛法之事,世外近况粗粗讲了番,引得两人连连惊叹。
这外头的事,从汉朝说到本朝,即便是只捡要紧的讲,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他讲了一会便觉出几分困意,玉郎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见他乏了便寻了借口退出去,临走前还替他掖了掖被角。
邹仪总觉得这事一桩桩的,皆是天下不可思议之最,此时若再叫他去看那志怪话本,他却是瞧不上的,原因无他,自己的经历比话本还要Jing彩万分。
屋子里暖烘烘的,他勉强压下的困意又变本加厉的缠了上来,邹仪觉得刚刚那两人总透出一股古怪,然古怪的地方太多,他也古怪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想,放开手脚好好睡一觉。
第二觉睡得极好,邹仪小心翼翼不碰着伤口,侧过头去看青毓,青毓还没醒,紧闭着眼睛。
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不情不愿的承认,这秃驴居然长得还不错。
那一直笼罩着一层灰的脸被人擦干洗净,露出了俊秀的五官。若要形容青毓的脸,只用一字最传神:深。
他眉毛极浓,像墨似的黑,眼眶深深凹进去而鼻梁深深的挺出来,显得极有Jing神气,鼻子下面是两片薄如刀的嘴唇,因干裂而微微翘着皮。
这个人的五官,仿佛刀子斧子一道道凿出来的,都深刻得很,叫人过目难忘,尤其他这么沉睡着不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