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才陷进被床上不到一刻钟,她就做了个梦。
梦见她回到在妈妈的病床前守夜那会儿。
就算是被丈夫的消息和病痛折磨得心力憔瘁,她妈也不发脾气,难过都自己一个人消化了,咽回自己的肚子里,对着女儿永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短发齐耳,眼睛永远智慧明亮,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微微对着秋来笑,还叫她去洗个苹果来。
秋来吃过这亏哪里肯去,把头埋进母亲怀里要她抱,闭眼流泪哀求她,“妈妈,我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千万别扔下我和秋甜……”
病房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陆离。
车走到途中他想起来,许秋来没有被褥,后备箱有床毯子,可以给她用。他一边嫌弃自己矫情磨叽多此一举,一边还是叫司机掉头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这个时间点他早就该困了,但今晚就是血ye发热发痒,反正能多看人一眼都觉得开心。
他听到许秋来在梦里叫妈妈,身体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动。
他早年,也曾这样不晓得多少次在梦里见他的母亲。直到后来大了,知道不论惦多少次人生也不可能回溯,才念得少了。
他走近,发现她一半侧脸埋在枕头里,零乱的鬓角散落在眉间,几缕已经被泪水沾shi。
整间病房只有几缕昏暗的光线从走廊递进来,微闪着光的泪珠悬在那人细长的眼睫上要落未落,红色的唇瓣倔强地抿紧。
他把毯子铺开,想帮她顺一顺脸上的头发,好让人睡得舒服些,但指尖快要触及时,还是张惶别过头,移开手。
深吸两口气镇定,转而拿起从她耳朵上落下一半的耳机。
第41章
戴着耳机不是很好睡觉,陆离原想帮她把耳机另一边摘下来,拿到一半时,他忽然兴起想听听她在听什么歌入睡,索性靠着床沿坐下,把掉下来那只耳机塞进耳朵里。
出乎意料的,耳机里的声音不是什么歌,反倒是一群人七嘴八舌说话的录音。
陆离只隐约听出那是一次会议对话,录得并不怎么清晰,偶尔还有杂音,他们在讨论关于企业去年并购的一家小公司,因交易价格远超对方净资产,当时以评估增值的方式并入账面,如今低价抛售,怎样对外解释这一过程中产生的大笔亏损,解决它对年度利润造成的负面影响。
陆离从小耳濡目染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一群高层隐约其辞的言语,春秋笔法的表述,他不难听出对方收购与抛售这一过程中的许多猫腻。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商讨怎么抹平账面、对外粉饰太平的战略讨论,是一家公司领导者最核心最紧要,绝无可能对外开放的内部会议。
许秋来为什么要听这些?她又是怎么拿到的录音?
陆离瞬间联系到上次校友接待会,许秋来的反常,她当时解释自己和程峰有一些旧怨,但现在看来,那旧怨绝不是那么简单,复杂到她甚至冒着风险监听别人会议。
许秋来就是这时候醒了,她来不及反应陆离为什么会坐在床前,才看清耳机在他手上的瞬间,劈手飞快把东西抢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看了眼时间,刚睡醒的嗓子微哑,灼灼的目光带着戒备与敌意。
陆离指了指滑落地上的毯子,“想起来后备箱有这个,借给你用。”
秋来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其中看出什么,陆离并不畏惧坦然回视。
半晌,她才把捏紧的耳机线塞回口袋,弯腰捡起地上的毯子。
“谢谢。”她道,目光落到床头柜上,“你想吃个苹果吗?”
那是秋来刚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匀下来四块多一个,水果摊上至少能便宜一倍,因为秋甜生病了,她才舍得买。
深红熟透的苹果带着诱人的香气,许秋来手很稳,果皮一圈一圈水波纹一般被削开,露出白色的皮rou。
她同时也在这机械的动作中冷静自己的心绪。
陆离接过来才开始吃,就听秋来削着另一个苹果问她,“你吃苹果削皮吗?”
“不削,懒。”
“我从前也是,但是自从我妈妈去世后,我就只吃削皮的苹果了。”她把水果刀放回床头柜里,声音清脆咬了一口苹果,“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妈去世那天,她叫我去洗个苹果,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从病房的窗子跳下去了,”秋来起身趴在窗口,“喏,就和现在差不多的高度。不知道从这个地方迈一步出去,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病房在十六楼。
陆离的动作一顿,只觉得刚刚吃下去的苹果堵在喉头,无法下咽了,他只跟着看了一眼地面,下意识迅速把许秋来扯回来。
“原来你不止怕血还恐高啊?”许秋来看他紧接着又关上了窗子,觉得诧异:“你怕什么?”
反应了两秒,才指着他笑道,“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谁让你上次也哄我要继承百亿家产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