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再恒摔门离去。
明诚来汇报扬子公司仓库交割。封条都没揭。
小蒋先生捏着鼻梁沉默。他很久没睡好,根本睡不着。明诚汇报完,等他示下,他突然笑了:“贾再恒给我写了封长信,连骂带奉劝,我看了,很感动。”
明诚垂眼看地板。他瞄到旁边一本《曾文正公全集》,被翻得膨胀。小蒋先生从苏联回国,被关在溪口翻了一年。
“曾国藩说得都很有道理,也仅仅是有道理。”明诚声音很轻,“我回去也看,看了半天没看懂。”
小蒋先生叹气:“哪里看不懂。”
“吏治之坏全是群幕之坏,要剔除群幕之弊必然得雷霆手段。群幕不过是为求财,理财反而要‘渐求整顿’。如何做到?”
小蒋先生笑意越来越大,嘲笑起自己:“是呀,钱财方面是一切的原因,整顿吏治剔群幕,银行金融如何脱离吏治‘渐求整顿’呢?”
慈禧清廷压着曾国藩,无奈之词。
明诚笑笑:“曾老先生戒烟的事迹值得我学习。他为了戒水烟心神彷徨几欲无主,到底戒了。我也戒烟,非得挟破釜沉舟之势。”
“都叫我政治骗子。”小蒋先生和贾再恒大吵一顿,心里空了,反而轻松。他跟明诚开玩笑:“你看呢?”
明诚反问:“岂知不是天要磨练英雄?”
小蒋先生起身,伸手拍明诚的肩:“多谢。小师弟。”
另起炉灶,未必不能重开世界。
小蒋先生离开上海。
持续七十天经济管控彻底失败。
金圆券通胀速度比法币更快。为了庞大的军费开支,中央银行开始不限制地发行金圆券。最疯狂的时候,一粒米,一百三十圆。
小蒋先生离开上海,要求青年服务大队不能解散,保持活动,由明诚约束。姓蒋的有退路,明诚没有。杜先生言中了,他以后在上海,堪忧。
上海局指示眼镜蛇:做好接管上海准备。
明楼持续几年收集社情,全是为了这一天。小米对谭小少爷道:“大爸又高兴了。”
谭小少爷端详明楼,明楼一动不动看报纸。这从哪儿看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事情该有个终了。大爸翻一页报纸。
爸爸在厨房里做饭。没什么东西可吃,爸爸用玉米面捏小兔子饼,捏得活灵活现。剩下一些其他面,爸爸拢到一起,和着厨房里的剩菜做了一顿“抿节”。有点像面条,又不是。这是爸爸跟延安的胖婶儿学的,讲究抿节里掺Jing面,不年不节就不用Jing面,其他什么面都行。没有特制的筛子,爸爸用钢漏勺代替。
“等以后搞到好面粉和蔬菜,我做一顿正宗的……先把大爸的端出去,算了我自己来。”小米端着大碗颤巍巍,看得明诚心惊胆战。大爸心情美好地看报纸,爸爸在厨房忙活,香姨打下手,温暖的香气里有大碗抿节和小兔子玉米饼。
还有一家人。
159.
上海要保不住了。
共军占了东北,全力进攻华北中原,压着长江就下来。眼看共军快过长江,先倒霉的可不就是上海南京。人心惶惶,因为实在是害怕,报纸广播都说这军队吃人。可是再坏又能怎样?还能比现在更坏么。上海市民为了抢大米出现死伤,南京市民为了食物干脆造反。恐慌和饥饿如同瘟疫,南京宣布全面戒严。
眼下国军最好的情况是跟共军划江。上海市民心照不宣,国军很可能会跑。
市政大楼里更加心照不宣,都要开始想退路。是否要跟着国军南撤——太子爷一顿整治让人绝望,留下不行跑也不行。
你跑不跑?
你跑不跑?
明先生拄着文明杖气定神闲在走廊里走,跟风景似的。他跟神色仓皇的同事打招呼,阳光晒得他发亮。
有几个人聊天:“这几天街上光有怪模样的车在开。现在汽油什么价,也不知道这些车是谁的。”
“晚上也开,在街上巡逻。到底是干什么的?”
明先生表情没变,路过他们。
谭溯嬴把家里收拾干净,过来领谭小少爷。谭小少爷在明家住了这么许久,谭溯嬴承明家的情,临出门之前领着孩子鞠躬道谢。明楼拥抱谭溯嬴:“非常时期,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两个小的也拥抱,小米先哭,谭小少爷跟着流泪。谭溯嬴抱起小米,亲亲脸蛋:“以后小米去佘山玩。”
明楼问过谭溯嬴要不要南撤,谭溯嬴冷笑数声。他臂上还缠着黑纱,没解。
小米目送谭小少爷离开,哭得打抽。明楼抱起小米:“小米很重感情,这是优秀的品质。不过离别是必然的,我们高兴一点面对,可以减轻对方的痛苦。轻松地道别,是一种体贴。”
小米抽鼻子:“所以离别的时候不能难过吗?”
明楼蹭小米的脸:“我们可以自己难过,不必表现出来。很多时候,平静就是礼貌。”
小米搂住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