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匹江山依然在清鞑手中,若失了民心,陛下又拿什么去收复祖宗失地呢?!昔年清军南下,在扬州屠了十万人,陛下于危难中仓促登基,在皇城城楼勉励诸民,那场景陛下可还记得?”
这是变相提醒朱慈烺了。
别忘了当年在皇宫门上说的话。
朱家的天下可亡,可汉家的天下不能灭!
本就是以失败者,戴罪立功者的面目出现在百姓眼里的,现在才得了几年安稳,就迫不及待地又要露出统治者的嘴脸了吗?!
明朝是在汉人受尽屈辱的元朝上建立起来的。故而,立国近三百年,民间的民族主义十分盛行。故此,才有了天子御国门,君王死社稷之说。
连你爹都以发覆面,留下“诸错皆他一人,莫伤百姓的话”了,难道,你比你爹还牛逼?
这话诛心到了极点!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左弗的言外之音。如此不给天子面子,如此直言不讳,左弗还当真是直臣啊!
一些跟随而来的御医忍不住这样想。
朱慈烺脸上Yin晴不定,面色有些发青。
他显然没想到,左弗会在这个档口上提醒他,他当日说过的话。
左弗冷眼瞧着朱慈烺,望着他日渐成熟的脸不复当年的温润,心底便是越发痛恨。
昔年之语,铿锵有力,热血沸腾。
那时的他,虽在仓促危难中即皇帝位,手段稚嫩,可却尚存一丝热血与纯真。
而如今,他虽能掌控群臣,可当年的血已冷,心心念念的唯有千秋万代的朱家王朝,甚至连打压乡绅的勇气都没有。
打压乡绅就意味着损害统治的根基。而他,明明在十七岁那年就看清了王朝的腐坏正是因此,可如今身为天下共主的他却依然无勇气去做这件事。
或许,他从来就没真相相信过自己……
或许,他想着纵然可以依靠左家军将所有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可这把用来磨打乡绅朝臣的屠刀一旦变得无比锋利了,那么天下也无人再难抑制这把屠刀。
所以……
从自己到常州为官,打压乡绅那天起,信任便已消失了吧?
气氛变得无比紧张,左大友垂着眼,这一次,他没再装模作样的去呵斥女儿。
女儿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昔年被君王信任,将整个国家的危亡放到他身上。他惶恐过,可更多的却是一种被信任托付的感动。
从皇城楼下出发那一刻,他已做好了身死殉国的准备。事实上,又有哪一次交战不是这样想的呢?
只是……
他也陷入了怪圈。
这个怪圈从宋时便开始了。
每一个站到高位的武将终将被天子猜忌,武人乱国的思想深入人心。当清兵退去,当议和协议签订,他便感觉这个怪圈渐渐朝自己笼来了。
很抗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收起一切的棱角,暗暗祈祷,自己一家能得个善终。
只是,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表明,哪怕你gui缩着,可只要权利还在自己手上,那么就会继续受到猜忌。
他提出过回家养老,交出权利,可却不允。不允并不是虚情假意,而是条件不允许。
功臣就这样归家了,百姓会如何看?天下是要起非议的。毕竟,在这世上,除了朝堂这股话语权外,民间那些读书人也是能发声的。
所以……
交出权利真得就能善终了吗?
听着女儿的诛心之问,这一次,他沉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慈烺略带干涩的声音才传来,“朕没忘……只是身在这位置上,早已无法随心所欲,说出任性的话,做出任性的事。弗儿,世人皆言你聪慧,你又酷爱读史,你不会不知朕的难处吧?为何年岁越大,反是越固执了?”
“若臣从来没为官,从来没收到过百姓带有血手印血名字的万民伞,万民书,或许臣不会如此固执。臣早就与您说过,臣只要想当个不用为衣食发愁的普通人。
可自打常州百姓步行几百里送我离任后,我便被深深触动了。站在船首的我,望着那些默默行走相送的百姓不由想起了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陛下,为何?为何?!”
她忽然猛地抓住朱慈烺的手臂,声音像是从胸膛里被挤出来似的,带着一股撕心裂肺的感觉,呐喊道:“亡,百姓苦可解!可为何,兴,百姓依旧苦?!我不服!我不服!这不是盛世该有的模样!
臣曾于梦中梦见过盛世的模样!那真是如西方极乐一般的境地!每一个普通百姓都可以随意地下馆子,没有宵禁,鲜少有人为恶。他们可以随意地根据心情买新衣裳,旧衣服堆满了几个橱柜,便是赠人也无人要。
还有那些孩童。他们有吃不完的糖果,零食,有无数令人羡慕的玩具。他们不仅可以读书,还能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自己想读的科目。
那儿的人住在干净明亮的屋子里,有吃不完的食物。生病了,有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