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执一直觉得自己比同龄人要早熟些。
小时候父母忙,他对世界的最初认知来自托儿所,又在幼儿园的中班大班分别滞留了两年。他至今还记着透过幼儿园大门铁栏杆见到的一次次辉煌落日,不敢转身去看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头顶才堪堪与灶台齐平时,他站在板凳上学会了做饭。父母顾不上他,太饿了,没法子。
随着父亲从了政,母亲获了晋升,家里多了个阿姨。他终于不用自己面对乱溅的热油了,但阿姨也成了他家里唯一熟识的脸。他很听话地背了很多诗,验收的人却不总有时间听。
再后来,父亲平步青云。
家里陆陆续续换了两三套房子,不知换了几多阿姨,母亲也不再工作了。他买了那么多的漫画和游戏,零花钱还是越来越多,还有了接送上学的司机和车。
大概是他个头拔高太多,实在难以再被忽视了,他终于获得了自己的亲子时间:
他亲爹嫌弃他吃相不好,难得趁着年假,屈尊指点他一周内吃遍天南海北的名菜,和他讲排座、点菜和敬酒的门道。
他还是更喜欢麦当劳,但父亲晋升得太快了。
不可避免的,他被带着参加了几次各种叔叔的家庭饭局。父亲让他别丧着脸,笑Jing神一点。
渐渐的,他也不知道何时自己有了始终笑着的脸,有了圆滑岔题的十级功力,有了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奇巧心思。
前十八年随着父亲水涨船高,他像加速过了其他人的大半生。
大概父母的基因确实不错,他成绩不算差,但也不至于多拔尖。本来按部就班拿到了加拿大某个学校的录取,偏偏发现略有动心的女同学和他分了一个高考考场。索性陪考吧。
结果成绩出来,女同学名落孙山,他分倒高得吓人。
嘿,不用去那天寒地冻的鬼地方(没有恶意,仅描述内心的活泼顽劣)讲英语了,他转眼扔下了对同学的同情,欢天喜地选了曾十里洋场的南城。
幸好来的是南城。
他记得新生报道时见到的那个独自推了两个大行李箱的情绪写在脸上的那个姑娘在合唱排练的伴奏中露出了水仙花一般细长娇嫩的脖颈。
她终于成了他女朋友。
他又想同化她,剥夺她过多的情绪和天真;又想守护她,什么都由着她,过得自由一点轻松一点。
同化和守护都没来得及完全实现。
上大学后,家里和他的交流反而更多了起来,大概是他年龄到了终于有了议事权。他有的没的应付着,时而把父亲单位发生的趣事分享给秦罗听,本来该是岁月静好的。
直到,父亲越来越多地提到站队和派系。像是山雨欲来,他难得表达忧虑。父亲安慰他,自己离漩涡中心很远,而且身正不怕影子斜。
结果21岁生日过去没几天,他接到母亲小号电话。父亲的声音:“准备出国吧,推荐信已经准备好了,文书和语言你尽快自己解决。”骤然挂断。
从声音里,他第一次意识到父亲的苍老。
是凛冬将至,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真正的长大都是一瞬间的事。
他手都在颤,去查最新的新闻,搜索父亲的名字,搜索父亲提到过的名字,搜索那些叔叔伯伯,毫无所获,心情稍稍平复一些,正要退出网页。
党媒推送,《刚刚!XX省政府原党组成员、副省长XXX严重违法违纪被双开》。
是他家乡,但并不熟悉的名字。
他有不好的预感。他去找了这个人履历:十二年前,XXX是父亲所在部门的主任。
跌坐在了地上,他想起父亲火箭般的晋升大概也是那时候开始。
微笑终于挂不住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找秦罗。
她是明媚的天真的能驱散一切Yin霾的,她是包容的温暖的可依靠的。
他怎么忍心去污染她拖累她。
可这又不是他的错。
他长久以来第一次彻底地把自己和家庭分开来看,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离开了家庭的培育和经济支持,他只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邋遢大学生。
他又怎么去和秦罗说。说大厦将倾?说承蒙相伴?说一无所有?
下一次见面说吧,他想。结果就拖了很多下一次,结果见面成了负担,和她聊天也成了负担,仿佛在不断提醒他的自私与罪恶。
怎么可能说出口啊,说他亲爹政治上可能出了些问题么。
齐执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首先,父亲长久地在家庭群和朋友圈活蹦乱跳着。他之前以为是强颜欢笑以示平安,后来比校着发现,只是电话那周稍微低迷了些,其他语气标点表情包拍照水平各方面和此前毫无二致。
其次,留学的事一下子就没了后文,他孤独备考语言甚至颇有些悲壮。
最重要的是,隔了许久,父亲又和他提政治上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