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个“女眷”自是不轻易出门,偶有左近舱房的妇人想来窜个门,许平安也说他嗓子哭哑了,说不出话,轻轻松松就把人打发了。
舱房隔音极差,稍有动静隔壁就能听个清清楚楚。许平安又反其道而行之,亮出他的大嗓门,操着流利的宁江府乡下方言,镇日里与裘有根、张发财讨论着他的小本生意,时不时关心老婆两句。
没二三日功夫,整船人都对这家人有了点印象。甚至有人说的出他们所在的村落名字,因为许平安借用的身份本来就是真的。
当时他们在宁江全境家家户户派种子的时候,与不知道多少人打过交道。宁江府辖区几十万人,找个娶了京里媳妇的人家还不容易?他不仅身份是真,还能把全村的情状说了个大概。
恰好船上有个宁江府别处的人,在许平安他们村有个亲戚。许平安一拍大腿,当下攀起了交情。没两个时辰,二人已经商议好,同为乡亲,须得在路上彼此照应。更绝的是,那人的婆娘听闻杨景澄嗓子哑了,特特跑来送了回冰糖炖梨。回去逢人便说杨景澄生的好看,他男人好有福气的闲话。
只把满船的男人勾的心痒痒,皆想瞧瞧许平安的老婆,到底多好看。只可惜老婆重孝在身,船家怕晦气,不许他老婆出门,要出门就得把孝服脱了。杨景澄自然不肯脱,僵持了几个来回,他顺理成章的被关在了船舱里,半步不得出门。
许平安的法子简直刁钻到无以复加,休说章首辅尚无法公然发通缉令,便是长乐立时即位,全线通缉杨景澄,只怕都不能把他们从密布船只的运河里翻出来。
然而,外部的威胁解决,杨景澄的状态却并不好。有伤在身是其次,父亲与华阳郡公的双双亡故,丁年贵等人的生死未知,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归根到底,两辈子皆活在长辈宠爱下的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
人生有多少挫折不足为惧,唯有身边人一个个枉死,让他最难以接受。父亲与华阳原先并无交情,同时遇害,多半因他之故;永和帝敢于手起刀落的弄死华阳,亦多半与他有关;更遑论丁年贵等人,皆因他而赴死。
杨景澄不至于叫愧疚打垮,可内心柔软的他,是真的说不出的难过。前世,他缩在宅门里,圈死了自己;今生他走出宅门,连累了一群。回头望去,竟不知走哪条路、如何走,才是对的。
无力感又一次重重的压在了心头,好似他无论怎么挣扎,皆如一叶孤舟入海,生死皆在旁人的翻云覆雨间。
张发财坐到了他的面前,轻声道:“嫂嫂,你要难过,就哭出来。”
杨景澄:“……”这几个王八羔子真能入戏,一句话险些把他的伤春悲秋都怄没了!
“唉,”张发财叹道,“你想哭便能哭,我们几个汉子,遇着了伤心事,都得忍着。男人家哭着,叫人笑话。”
张发财的神情低落了下去,杨景澄知道,他们几个的痛,并不比自己轻几分。多年袍泽,一朝生死分离,那种滋味,难以言喻。
“知道你表哥,为何同你比同我们更亲近么?”许平安忽然道。
丁年贵是叶欣儿的表哥,杨景澄跟着叫一声,倒也说的通。此刻行船在外,杨景澄也已习惯了许平安他们小心翼翼说话的风格,哪怕压低了声音,也绝不肯在言语上露半分破绽。
杨景澄没说话,许平安自顾自的道:“我们往往死的太容易,彼此亲近了没必要。你不同,你是公、女眷,不在外头行走,在家好好呆着,不容易死。他与你亲近些,不怕。”
说着,许平安轻笑:“他啊,是个怂货!第一次我们出门做生意,遇到了贼人,哥几个被砍死了大半。他回来哭了半个月,每日眼睛都是肿的。比你现在都狼狈。后来次数多了,他倒不哭了,却再不肯轻易理人。”
“他死你前头,挺好的。要哭你哭去,横竖不轮不到他哭了。”
杨景澄的眼泪倏地落下,他现只用养伤,他现装的是女人,他死了亲人,他可以哭的。许平安抬起手,十分不敬的揉了揉杨景澄的头。默默的道,哭吧,哭吧,回京后,哪知道是什么光景呢?或许,那时连哭的机会都未必有了。
在运河里乘船北上的,只有回京奔丧的小妇人,没有杨景澄。沿途确有官兵登船搜寻,好几次都搜到了舱房内,把胆小的妇人吓的直往丈夫怀里躲,足足敲诈了三两四钱银子,愣是没人寻到杨景澄。
永和帝坐在乾清宫内,精神日渐萎靡。太子能立便能废,可杨景澄一死,他所有的算盘尽数落空,章首辅已是将他逼至绝境。章太后护住了杨兴云,但那纨绔,与长乐有何区别?便是心地善良些,落到章首辅手里,依然只是傀儡。
与其说章太后挑选了新继承人,不如说纵横一生的章太后不肯服输,非要跟章首辅打擂台。这对永和帝与帝党皆是好事,只可惜,帝党汤宏病重,他们早失去了主心骨,如今在朝堂上,只是混日子罢了。
杨景澄杳无音讯,宁江府爆炸案却已查了个七七八八。据幸存者的描述,□□应是金富贵等人事先埋下的。但效果不佳,虽引起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