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她笑。
我也笑:“今天起得真早啊。”
“毕竟今天有早课嘛,还好是超自然史学,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我们并肩走出寝室,她问:“学姐你要出校的话,不是应该往东门那边走吗?”
我平淡地说:“你说实习啊?我已经请假了。对于一个只能活不到一周的人来说,考虑三个月以后的工作不是有点太多虑了吗?”
纪採怜一下惊慌起来:“啊,对不起学姐,我不知道……”
“没事。我没告诉别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她抿着嘴点了点头。“抱歉……昨晚听楼下声音那么大,还以为出了什么好事,学姐在和朋友庆祝呢……”
“啊啊,也可以这么说。为了庆祝我能够获得一周的自由,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和朋友在房间里开了个派对,抱歉吵到你了。作为补偿,我去申请一周之后把33号宿舍的使用权移交给你吧?”
纪採怜使劲摆手:“算了算了,我在里面估计活不过一小时……我也不准备以后真的干捉鬼这一行,当个做相关推广的自媒体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她拿出手机忙碌地回微信,涂成青色的漂亮长指甲在屏幕上哒哒作响。
“也挺好。”局外人还觉得捉鬼行业欣欣向荣一片大好呢,但应届生们都在一切能劝退的场合劝退填志愿的准大学生,这个行业已经接近饱和,只是依靠着政策扶持才勉强消化每年的巨量毕业生;但依然不断有人转行,去送快递、去做自媒体博主、或者去全国高中做巡回演讲,把自己顶尖学系毕业生的身份一次又一次消费在高中生的不切实际的期许之中。
如果纪採怜现在就想好了自己未来的出路,也挺好。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纪採怜,你上的超自然史学是方科苓老师的课吗?”
“是啊。”她不太爽地说,“原本还觉得她讲得挺认真,现在我连她的脸都不太想看见了,睡觉就完事了。”
“带我去吧。”我说。
纪採怜一愣:“你要做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方老师帮了我很多,我想去感谢一下她。”
我应该勇敢地走进去。
我画着全妆扎着最喜欢的高马尾,穿着面试时的套装,慢悠悠地敲了敲门,直到所有的学生都把目光转过来。
理所当然地,我听到了教室里像蜂群一样涌起的议论声。那些猜测,议论,偶然响起的拍照声,我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因为我曾经也像是他们一样躲在手机后面,期待着有一天能够成为那个被手机包围的人。
方科苓缓慢地转过来,戴上眼镜往这边看来。
老师还是这样。学生们总会长大的,会变得不一样;但她依然挺拔美丽一如第一次为我上课时,即使是轻视她的研究的人,也无法否认她的魅力。
“老师好。”我深深地鞠了个躬,闪光灯的声音更密集了些。
虽然非常细小,我依然捕捉到了,在辨认出我的瞬间,她的目光躲闪了一下。
老师,你还是这样,容易沉浸在虚无缥缈的集中化的情绪里,感受虚构的作品,就像在生吃汤料包。
我应该转向学生们,笑着说:“不好意思学弟学妹们,我无意影响你们正常的上课流程。但我从第一次上课起就非常喜欢方科苓老师,她是我四年的西大生活里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作为大四学生,马上我就要离开西大了;现在我想最后来听一次方老师的课,学弟学妹们,可以给我这次机会吗?”
“可以啊……”“当然了!”“俞神俞神,坐我旁边!”学生们应该如此说,不给任何人抗议或者反驳的机会。
然后我应该自然地走到最显眼的地方,比如第一排;这不是旁听的规矩,但是是我的规矩。我永远都坐在第一排。一个所有老师都避不开眼光的位置。
我应该微笑着注视着方科苓,从手袋里抽出一本笔记本开始做笔记,不时回答两个问题,一派师生和谐情谊深厚的模样。
然后,在所有学生都离开之后,我会和方科苓独处,就像我们的最后一堂课一样。
我应当如此。
但就像那个应当被我删掉而没有的名为忒休斯论塞勒涅的微信好友一样,所有应当都只是想象。
在看到那个倚在讲台上的剪影的瞬间,我就觉得那些被我想象出的应当,变得好危险。
赶紧想点别的啊,我心想,不然你用三个小时化的全妆就要花掉了。
想点别的吧。但是要想点什么呢?
想妈妈是怎么在那个狭小的员工宿舍里滑了一跤死掉的吗?
想那个炎热的高三我是怎么头包着shi毛巾一遍又一遍地做圆锥曲线的吗?
想无数个图书馆闭馆之后,孤独一人的到宿舍的长路吗?
想那些偶尔的在员工宿舍里和方科苓度过的一个小时的午休时光吗?
那些好像很值得说出来的,可以写在社交媒体上、教诲学弟学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