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转进我们家所在的巷子里,从侧边望过去,屋外的场景一点也没改变。他将车子停妥在家门口,掏出钥匙,伸进斑驳红色铁门的钥匙孔中,转了几转。「咖」的一声,锁开了。他伸手去推门,铁门发出那再熟悉不过的「嘎嘎」声。
这无比熟悉的声音,掺着过去许许多多的回忆。当小一只上半天课的我回到家,坐在电视前看着天天开心,但肚子却饿的咕噜咕噜叫,最期待的就是那嘎嘎的铁门声响起。嘎嘎声代表着阿嬷送香喷喷的午餐来了,阿嬷很疼我跟他,每天的菜色都不一样,唯一不变的是我最爱吃的菜脯蛋。还记得,每次吃完午餐後,阿嬷总是哄着我们睡觉。我总是躺在阿嬷腿上,数着阿嬷花布裙子上的那一朵朵美丽的花朵,「1、2、3、4、5…」。这就犹如僘佯在美丽的花园中,五颜六色,迷迷蒙蒙的。
国中时,我已经聪明到能分辨是谁推门进屋。母亲的力气比较不够,嘎嘎声总是断断续续的,远远听到倒是有点有气无力。而父亲呢,如果嘎嘎声急促而浮躁的传来时,表示他今天在外面又不顺了,要不是欠的工钱没收到,就是包商出纰漏。不过老爸的好处是,他的怒火只会持续到吃完饭,因为用餐时间就是老爸的牢sao发泄大会。一家子除了他敢用「要读书」或「要考试」的理由提前离席外,我跟母亲一定得听老爸把怒气发泄完毕,才能离开餐桌。如果嘎嘎声是快速但却坚实的话,就表示老爸今天过的顺利,我们的耳根子相对的会清净许多,搞不好他还会带点在黄昏市场买的烤鸡腿回来给我们加菜。
而他的推门声呢,我觉得他就像一只蹑手蹑脚的猫,偷偷的打算袭击那正得意於找到食物的老鼠。他推门的声音极小,不注意听有时还真听不见,我就有好几次被突然推开的纱门吓了一大跳。他就像猫,看着你被吓到,脸上没有表情,但心底暗爽到不行。
不知道我的推门声又是什麽呢?是缓慢,还是急促?是平稳,又或是轻浮呢?
进到客厅,老爸坐在藤椅上看着电视,一见我回来就叫厨房里的老妈出来。
母亲一见到我,眼泪又止不住的乱掉,嘴里不断念着说:
「唉唷,拢消瘦落rou啊,这次转来,妈妈爱好好与汝补补咧。」(唉唷,都瘦了,这此回来,妈妈要好好帮你补一补。)
这个晚上,餐桌上摆满了大鱼大rou,简直比年夜饭还要「澎湃」(丰盛),母亲不断夹菜给我,父亲也一直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要我多吃点。饭菜硬往嘴里塞的後果是,肚子饱到差点连肚脐都凸出来。
躲在父母亲的热情背後的他,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惦惦的扒他的饭、夹他的菜。
我猜想,他也许会有些吃味吧。几年来父母亲100%的关爱跑了些部分到我身上,以往红到发紫的他,终於有被冷落的一天了。从他毫无表情面容,我读不出有一丝内心的波动。从小,他一向就是如此,把自己深深藏住,任谁也看不透。
※※※※※
接下来是过年的例行公事:大扫除、年夜饭、回娘家。我有很好的理由可以排斥这些例行公事,就跟往年的他一样。还记得去年的亲族交际,他推说要准备学测,完全不出门,变成我一个人跟着父母去听那些酸不溜丢的屁话。以前亲戚们要比赛小孩成绩都比不过他,去年他没出现,亲戚们终於有个自己小孩能狂胜的对手了。结果我不但惹了一肚子气,回家还被父亲痛骂一番。今年可不一样,我不想去,因为:「我要读书。」
不过,吃年夜饭时还是得出现。自从阿嬷过世之後,父亲那边的亲戚感情就日渐淡薄,听说二伯跟小叔还有一些金钱上的纠纷,还差点闹上法院。堂兄弟姐妹们虽然还是如同以往的说说笑笑,但一年见面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
「听说你在台中补习喔?」从小跟我蛮麻吉的宗扬跑来偷偷的对我说。
「对啊。」
「你会考的比宗廷哥哥好吗?」
「应该…不会吧。怎麽?」
「我也很紧张,我很怕我考的比我姐差。」
宗扬是大伯的小儿子,他二姐宗郁去年推甄上了清大。
「就尽力罗,再怎麽差也不会比我差吧,你不是在你们学校排名还算不错吗?」
「不错是不错,但我姐读的是女中,我读那个三流私立学校,排名第一去跟一中的比还是比不过,何况我才排在中间。我爸说,如果我考到私立的,就要我去重考,他说他没钱给我读私立的。我数学烂的要死,我爸一直逼我读商科的,但是商科都要加重数学,这一比下去我就死定了…」
听着宗扬的抱怨,我倒是显得一派轻松,照我现在的情况,就算考到一间私立的,父母亲也会高兴到睡不着觉吧。
但我的目标才不仅於此,我一心想赢过他。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看到榜单时,那咋舌不敢置信的样子。
我莫名的暗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