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那伤处已血迹淋漓,似红梅点点,如绽细雪之上。纪晓芙面苍如纸,更心乱尤甚,蓦地哀泣一声,将剑收了回,掩面奔去,却再不敢望他一眼。
范遥见人这般,伸手一提,立时将他按了住,斥道:“还去?她再给你一剑,明儿我就是光明左使了,甚好。”杨逍却面噙悦色,淡然道:“晓芙不是真想刺我。”听那话语,黛绮丝顺势一思,知那一剑后,不论他死也好,活也罢,纪晓芙断是忘不掉了,可正因如此,才更糟糕。她适才于旁观望,自瞧得真切,纪晓芙出剑刹那,分是满蓄怜意,心有不舍,眼光更踟蹰不定,含情脉脉。而前情是……她并不知晓,杨逍本为男儿身。
黛绮丝蛾眉紧蹙,望了眼伤处,随探出掌,于范遥衣襟中掏弄稍时,取得一小圆瓶,倒出几粒,给杨逍又服了下,才容色渐缓,跟道:“所幸没伤到肺,不然就得请老胡来了。唉,大哥你也太听话……”然不待话毕,杨逍蹬身坐起,身形摇晃,却要提步追去。
纪晓芙知他言辞郑重,断不像虚言。但见她眸光一黯,垂首而望,痴痴地盯着他的手,恍心有不舍。沉吟半晌,似笃定决心般,霎时间,纪晓芙忽抽回掌,转提剑指前,颤声道:“我不信,你莫要管我!你放我走……不然,当心我剑下无情!”同悬起剑,径向人胸口刺去。
杨逍怔了下,缓缓走近,试探般地握住她掌,低声道:“晓芙,你听我说。那少林弟子中,混了些不明来历之辈,绝非善类。眼下,少林要找武当的麻烦,你离他们远些,跟我走好么?有我在,没人敢动你。再便是,你不必担心你师妹,我派了人,会一直暗中保护她,直至回峨眉。信我一次,我不会骗你。”
念及此,便见黛绮丝神情尴尬,为难道:“大哥,我和阿遥本意,是想让你与嫂子能说上话,不至来日抢人时,她抗拒得紧。但没想得……你这般模样,竟给嫂子迷得神魂颠倒,她、她好像,当真喜欢你了。”杨逍不解道:“既是喜欢我,那不是正……”话未道毕,他俶神色一僵,恍也意识到什么,紧攥住衣角。
杨逍见她悲泣离去,心下担忧,本欲拔足追赶,但无奈那剑伤颇深,他只一动,便觉目眩神迷,足下如踩了棉花般,险要跌倒在地。而此时,丛中黑影闪动,伴声窸窣,范遥和黛绮丝纵身跳下,忙将人扶了起,落座于一块巨石上。眼见那衣衫殷红半阙,范遥神色一凛,连点过他几处要穴,待杨逍呼吸渐匀,血流暂止,方惊道:“哥,你还好么?!”
只见青光一闪,剑锋微颤,纪晓芙出剑虽快,但去势仅余平素二分,甚易躲避。她此举,不过想逼退杨逍,望人知难而却,未真想伤他。岂不料,杨逍竟躲也未躲,就那般立着,任那青锋直入,刺破胸膛。乍见血花殷然,纪晓芙手腕微抖,不住落泪,只边泣边道:“你、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杨逍苦涩一笑,缓步上前,倏轻握住她腕,引长剑横颈,低声道:“只要你想,只要我有。若要取我性命,也无妨。”
纪晓芙不住去想,初见惊鸿、再见心忧。她美貌温柔,举手投足间,皆有不可名状的吸引力。杨逍一切皆好,却又最不好,若“她”是个男人,若是……该有多好。
纪晓芙望着焰锋,倏心中微颤,仿佛眼前那焰火,正如杨逍胸口血花般,殷红醒目。她不觉牵忧,想得人那俏丽身影,胸口
眼瞧天色欲晚,纪晓芙心中忐忑,盼东风早来,将那斗瘴尽数吹去。放眼望去,此处杳无人烟,惟有野兽不时嘶鸣,摧人心肝,她便心慌更甚,沿着古苍一路直行,又行了良久,直至月出东山,才见得一石窟。
以己度人,与“女子相恋”一事,本就难过心关。纪晓芙深陷其中,尚未能自明,若是来日知晓,她百般忧思下,情肠所牵,竟是男子所扮,借以亲近自己,必极难自处。甚会错乱,想得:自己究竟爱的是谁?
乎咆哮道:“你少诓我!若有,那人也只会是你。妖女你听着,由我师父做主,要将我许给殷六哥为室,我有未婚夫,我不喜欢女人!你不许接近我,不许管我!”言至末处,纪晓芙声嘶语咽,好似一碰,便能哭出来般。一个念头萦绕心间,久难排遣,她不知自己在“怕什么”,却又隐隐知晓,自己想“要什么”。
而与此同时,纪晓芙一路疾奔,再回神时,已然驰出数里。诚然,值江南雨季,诸日气候多变,午时刚下得一场细雨,湿气未散,又与林瘴相叠,便罩得天光阴翳,不知来路。纪晓芙一路莽撞,原未曾留心,待深入瘴间,才察得方位大乱。她泪痕未干,恰逢心绪低迷,只道神思混乱,自林中徘徊良久,仍困顿其中。
“啊哟!嫂子好像不知道,哥你是男人啊!”范遥语出惊愕。他三人六目相对,缄默未言。
但见窟中灰烟袅袅,焦糊刺鼻,那窟口处赫堆着半垛干草,几块火石,许先有人至。想得此地偏僻,又岔路歧多,若遇得恶人奸徒,难不遭祸端。故纪晓芙不敢怠慢,转躲身丛中,观望那窟口半晌,见确无人返至,方心弦始舒,信步迈入窟中。旋即,她拾来两捆干草,垫自身下,又架起一篝火,静坐在旁,怔怔地凝眸向前,似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