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双原埋首整理着红艳艳的衣裙, 听见声音抖了下肩,羞赧的一张脸, 胭脂亦盖不住的红, 她仰起头, 眼里闪着初嫁独有的、大大的喜悦与小小的担忧, “奶奶不是在前头厅上招呼沁心姑娘与几位官眷太太?”
月影凉风,过去在他身上,被丝丝缕缕地剥去,使他如水清澈地望着明珠,“可我从没有爱过她,或是别的什么人,我只爱你。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能永远陷在那些得不到的期盼里,这样下去,我只会走不到未来,只会失去你,因为你比我走得快多了。我已经向圣上辞了官,所以,你稍微等等我好吗?等我从定州回来,我就去向父亲请命从府里头搬出来,我们就住在这里,或是你想住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反正我们一起、就只有我们两个,再没有别人。所以,求你等等我,别太快忘了我,好吗?”
他们之间隔着两步距离,几如一片跨不过去的一条河。他在河的对岸,用缱绻的目光诉说着满腹相思。明珠读懂了他的眼神,她甚至从未怀疑过他对自己的爱。她也笑一笑,指他到榻上坐,自己折回炉边捧了茶来,“听说这次战事吃紧,辽人动了大兵?”
“那你听我说。”他侧转过身来,酽酽地睇着她,“我原想回来再同你说这些的,但又怕再等几个月,你就要将我忘了,我是知道你的,什么都忘得快。”
好半天,宋知濯到底一叹,眉目失落地垂下去,“小尼姑,你跟我说话儿,用得着这样吗?不近不远的,好像我只是个半熟不熟的人。”
她握着帕子哈下腰,小心地蘸干侍双睫畔的泪花儿,笑意带嗔,“是怕他以后待你不好?还是怕婆家待你不好?”
言着,唇角上渐渐勾起一抹苦笑,很快又被眼中的星光冲淡,“小尼姑,你上回走后,我每天每夜都在琢磨你的话儿到底对不对。我现在也未知对否,只是明白了我,我太在意父亲的目光了,在意到忽略了我自己,一心只想着爬到高处,让他不得不瞧见我。我曾无望的争取过、等待过、祈求过,所以当童釉瞳跪在我面前求我的那一刻,我就像看到了自己,那个可怜的自己,于是那一刻,我就想成全她……”
离那场没有答案的沉默过去了半个月, 清苑已挂起喜庆的红绸、贴窗花、换对联,不为新春,只为新嫁。
“也是。”她吐一截粉舌,像是自恼多此一问,略显尴尬地执起榻案上一根细细的银签挑一挑灯芯。
绣阁轻帘,罩住了侍双绰约窈窕的身姿, 明珠面含喜色, 拨帘而入, 几个婆子便退出去,只余她静悄悄站在她身后,在镜中瞧见了一张翠娇红韵的脸,“你瞧,多好看, 真是长大了。”
关于宋知濯要带兵前往定州的消息是从宋府丫鬟们嘴里听来的,自打她搬到这里来,他们之间便始终维持着一种默契,从未有过刻意的交谈。她不知道宋知濯怎么样儿,但她是在这样的孤寂里等待着,等待着梦云离去,然后,遗忘他。
宋知濯挥退了众人,独进得屋内,带着刻骨的柔情望着明珠笑,深情而含蓄,“明儿我要带兵往定州去,与辽兵有一场大仗要打,本想着,回来了再来找你的。可刀剑无眼,我怕没命回来,就先来瞧你。”
几不曾想,在遗忘之前,他来了,伴着几声轻柔的扣门,明珠拉开门,即见好几个仆从簇拥着他站在门外。他的头上是一轮碎月,身前是几盏黄灯,半明半昧地罩着他牙白的圆领袍,在风里簌簌地飘摇。
他垂眸笑了一下,一双眼很快搦回来,里头有碎玉的光辉,“府里头有父亲,能乱到哪里去?”
在他闪烁希冀的眼眶内,是明珠低垂的侧颜,有一种山河安然的静默。
满院大大小小的姑娘门笑靥暖融粉沁, 雪肌羞怯, 杏妆梅鬓, 伴着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丫鬟由府门处旋裙带风地朝里跑, 笑着奔着,尤甚蝶弄晴影。
烟纱霞绡裹着侍双,使她像一片彩云那样美。她轻轻哽咽一下,扬
“我来瞧你好了没有。”明珠笑着, 望见她眼里一点点感伤,轻言宽慰,“怎么了?大喜的日子, 怎么像是要哭的样子?我是最烦‘哭嫁’那一套,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儿嘛,怎么哭得要死要活的?”
直到明安来叫门,拦腰截断了这一席沉默,“爷,该走了,马上天就要亮了,大军还等着爷呢。”
暖玉银屏,风姿绰约,是明珠的一抹笑。笑过后,她也垂下了眼,“我只是不知道要同你说什么。”
“是,”他颔首一下,接过茶,并未饮,只想一刻不错地望着她,“他们大概有八十万人马,若胜了,能换得边关十几年的安定。”
言讫,陡然迎来了一阵突兀的寂静。明珠已坐到对榻,玉沁唇脂,香米眼缬,浓情缕缕,却思及往事,细如青丝,“你这一去,恐怕得两三个月,府里安顿好了吗?”
第145章 元宵 一场孤清
这是一场持久静默,一缕旧情,空趁断烟飞绕,抓不住,够不着。宋知濯等了很久,等得一颗心寸寸陷入绝望,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绝望”,也适应了焦灼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