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年轻人才爱做梦呀,先生,把梦里看见的东西当成现实,然后为了实现这个所谓的现实,他们就能把什么都看得比羽毛还轻。我们恨不得让世界在明天就天翻地覆,实现一切前所未有的事物,让所有人从明天就开始过所谓的有自由的和自尊的生活。唉,先生,有梦做的感觉真好啊。我还记得我们美梦的高峰,攻占不破之堡的那个黎明。那天晚上,我们击溃了一整支舰队,终于可以穿越云层。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我们刚刚击败的那些人就是皇城最后的守军,我们还预备着在云层之上仍将有一场恶仗,商量着没准有什么不世出的法师就在那里敬候,等我们一冒头,准备好的诅咒倾泻而下,把我们全歼。我们紧张地守着,看云离我们越来越近。您摸过云吗?它们是一大团雾,又冷又湿,甲板上的防护屏障只能挡住一部分,一切都变得雾气朦胧。按理说,这个过程我们是该呆在船舱里,但我们没有,我们没有一个人离开甲板,没过多久所有人就都成了落汤鸡。我们紧张地站着,拿着武器,观察员每隔一分钟传来一个报告。我们目光所及是昏暗蒙昧的冷雾,像随时会有怪物出现把我们全都吞没。但没有任何东西出现,那时候皇帝正从另一个方向降落逃亡。船越升越高,我们头顶的云层越来越薄。最后一刻,我伸出手,朝阳的光带着饱足的热量落在我手上。云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散去,深邃的天空在我们头顶展开。我们背后是夜和群星,面前是旭日东升。我听说有一幅画就是描绘当时那个情景的,我们的一位画家创作的杰作,现在挂在皇城的博物馆里。您看过吗?我没看过,但我知道它一定很美。当时,我们忍不住开始欢呼,声浪几乎能掀动船边的云海。没人能解释清我们为什么要欢呼——那时候,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以为我们离胜利还远——但我们却喜悦得好像我们已经实现我们想要实现的一切一样。啊,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成功最大的幸福不是成功之时,而是成功之前。那个时刻——逼近成功却未获得成功的时刻——正是我们所有人幸福的顶峰。至于之后,那就是巅峰后的坠落。攻陷不破之堡,呵!他们说它是多么壮烈的一场战役!何等傲人的丰功伟绩——不,我不觉得它光荣,更不为它自豪。那场战役里,我看到的是皇族败溃逃散的残影,毫无责任感和羞耻心的守城官,无力逃走又逆来顺受的庸众。我看到我们的对手是怎样的残渣,懦夫,白痴,低能儿,我发现我们竟让他们头顶王冠,手握权杖,统治了我们几千年。但得到了所谓的胜利后,我又发现,我们自己和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一丘之貉啊!我们共同承认的那个领袖死了,这是一切矛盾浮出水面的开始——但其实,就算丹马克将军不死,他也不能解决这些矛盾。一个梦总要结束——因为它不切实际。我们根本没法明天就让世界天翻地覆,焕然一新。我的母亲当初在白日梦里以为,只要回到云端上的那个天空之岛,她的苦难就会结束。我们则在我们的白日梦里以为,只要把戴皇冠的人赶下王座,让我们来发号施令,这个世界上的不幸就能消除一大半。我自己以为,我看轻自己的生命,看轻我的同伴们的生命,打赢,胜利,凯旋,我所不满的现状就能改善,我过去的痛苦就能埋葬。根本不是!我来到了母亲临死还念叨着的云上之城,接着发现,那些流过的血,消逝的生命,痛定思痛苦下的决心,什么都没换来。我过去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各自为政,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互相攻击,互相争斗,然后,他们又被一个卑鄙的共同利益联合起来——他们支开了普尔基涅,瞒过了我,在圆桌会的一次会议上突然提出投票,决定我们是否要和皇帝讲和。除了我,没有人投反对票。就这样决定了,这个恶心的决定,没有违反我们最初定下的任何约定,就这么决定了。他们接着把这个恶心的决定送到重病将死的丹马克面前,叫他签字——我亲眼看着他签的,我亲眼看着他将死的面容上怎么浮现出深重的悲哀——他签完字没几天就死了。普尔基涅这时候从南方回来了,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她不相信他会签字,质问我这签名是不是伪造。呵!这签名是真的。就算是假的又怎么样?不能怎么样。她没法力挽狂澜,我也没法,我们都只是随波逐流的个人罢了。命运的流向变了,我们的反对无足轻重。我听说在我的船炸了之后,他们把所有罪责推给普尔基涅,说她策划了阴谋,彻底解决了唯一的异议……啊,我想我的故事差不多讲完了,您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了吗?嘿!您怎么还要问我感想!您真是年轻,太年轻,因为年轻才老是要去问感想,而不能自己想象……也许您觉得那是一场暗杀,一个卑鄙的阴谋,我仅因侥幸死里逃生,我会失落,怨恨,感到背叛。但其实,我更乐意把它看成某种心照不宣,我们最后的情谊的证明,我,和他们。在事故发生前,艾萨克曾给过我一些提醒——是的,我知道雇佣您的是他,他现在希望我死——但在当时,他希望我活。他希望两全其美,既要让反对的声音消失,又要不把屠刀指向过去同仇敌忾的伙伴。泄露我藏身之处的乔特——他曾经屡屡向我抱怨普尔基涅不讲人道,而丹马克竟然还放任她刑讯我们的俘虏。您欲言又止。您是想说我不了解他们,还是想说他们改变了?您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