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新上任的施太医见皇帝眼神关切,旁边那位只低头喝茶,犹豫片刻道:“这位贵人只怕心急了些。”
顾怀瑾此时说这番话,自是免不了修饰一番。当年西南边陲平州境内生乱,因为疑是牵扯到先皇时宫中旧闻,须妥帖处理了事,顾怀瑾放心不下,亲自前往。他出京不久便觉身体懒怠,晨起后又常常作呕,已经猜出自己大概有了身孕。他一直犹豫不定,后来想着自己已是而立,决心留下这一胎,才在途经仲宁时寻了个郎中,好好诊了一下。
施太医请过顾怀瑾的脉,只说他恐思虑过度,心神失养,还需慢慢调理。顾怀瑾本想谢过送客,陆辰旭却问:“他自之前孕子滑胎后便更加畏寒,胃口也不大好,可有妨碍?”
他腹中痛楚渐强,又心力难支,后来已直不起身子,只能伏于马上。到了文县县衙,几乎是从马上跌落下来。顾榕顾杉一路在他
醒时顾怀瑾已觉得清明许多。陆辰旭已经起来换了衣裳,收拾停当了。顾怀瑾问自己睡了多久,答曰不过一两刻。云雨一番,顾怀瑾倒觉得有些燥热了,起床便只换了身轻薄些的。差人整理了床铺,熄了香炉,本想再开窗换一换气,陆辰旭又怕他着凉不许,于是只得关了门,待外间通风好,再把门打开,也将内室的气味散一散。
“看脉象,再结合贵人的身形,恐怕贵人刚刚小产不久,且近期不仅这一次。小产本就于身体有伤,该好好调养方可再次承孕。但微臣进入室内,便闻到室内的熏香中有促孕的合欢、赤芍等。这些虽是大补,但贵人产后体虚,且有旧伤,宜慢慢调养,禁不住此等补法。所以即便有孕,恐也难以保住,反倒更伤身。此外,若单是熏香便也罢了,总归效力有限。但贵人脉中显现出的冲突,怕是非汤药不能及。”
他虽然已经有心放慢了脚程,但到底是在路途上奔波,妊娠反应又比较强烈,就亏了身子。此时偏有信报传来,平州情势恶化,只得加紧往西南赶。顾怀瑾既已决心生下这胎,已是有所顾忌,尽量将马车布置得舒适些。尽管如此,路上他已经断断续续地出血腹痛。那时胎儿已满四个月,已经能微微感到胎动了。行路途中不便,顾怀瑾吃了些保胎的药丸,却并没什么用处。他一日一日捱着腹痛,接连几日感受不到胎儿在腹中动作,下身又血流不止,心知已胎死腹中。但他只是流血,胎儿迟迟没有落下来的意思。
平州多山,顾怀瑾在马上颠簸,只觉得风吹得自己从外凉到内,身前的一点热气也都留不住。他腹内坠痛得厉害,忍不住将手伸进皮裘中,按在下腹处。他身材清瘦,又值天寒,穿得厚实,平时旁人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自己却知,自胸口下方就被腹中这胎渐渐顶出了弧度,在贴身的人看来,孕态已是极明显的了。
施太医说:“这位贵人只怕心急了些。”顾怀瑾手不由得一抖,茶水洒出来些许。陆辰旭接过他手中的茶盏,见他无事,便对着施太医说:“但说无妨。”
顾怀瑾略一思忖,前方就要到了文县,是平州下此乱时还难得管辖得严明的地界。顾怀瑾下了马车,翻身上马。他身边跟着顾榕、顾杉,二人都忍不住上前,有劝阻之意。顾怀瑾立于马上,眼神淡淡扫向二人:“你们俩也跟着我不少年头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来也不用我多费口舌。”说完便一夹马腹,策马前行而去。
外人看去,这位年轻帝王的面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语气平稳地继续问:“这个旧伤,指的是什么伤?”顾怀瑾却打断道:“这又何必问太医,我说给陛下听便是了。”
。召他来给你看看吧。”顾怀瑾打起精神说不用,他要是不放心,还请王太医来。陆辰旭却异常坚持,顾怀瑾只得说,那就让顾榕去请,随后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刚折腾完,就传平州新来的施太医到了。见是陆辰旭身边的卫三领上来的,便抬眼问:“不是说了让顾榕去请吗?难不成他你也不信?”陆辰旭只道:“这有什么分别。况且施太医今日未必当值,顾榕又不知他住在何处。”
陆辰旭看了卫三一眼,卫三就将施太医带了出去。室内又只剩下陆、顾二人,陆辰旭细细打量顾怀瑾,只见他肩膀仍是单薄,脸孔也依然瘦削。虽腰身如旧,但衣衫单薄,能看到小腹处微有隆起的曲线。陆辰旭暗恼自己粗心,只以为他将养得圆润了些,却没意识到这变化只在小腹处,并不寻常。一想到这圆隆处曾怀着二人的骨血结合,如今还未曾消去,他便觉得心如同被人攥了一把,疼痛难抑。
顾怀瑾不疾不徐又端起茶盏,慢慢抿了几口,才清嗓说道:“旧伤,指的是三四年前,我去西南那次。出了京才觉身体有异,我的情况,寻常江湖郎中自是也看不出所以。到了仲宁地界,找了一位当地小有名气的郎中,才知是如何。我自然知道应该好好保养,但平州的消息已然到了我这,情况危急,只能加急赶路了。到了文县,突然血流不止。如今的平州知府,当年还是文县知县,已是立刻请他找了当地名医,却为时已晚。流血虽多,胎儿却迟迟不下。想是那时胎儿近五个月,已是大了些,落胎花费了许久。想来,怕是此事伤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