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他欲逼迫连凤举罢手,却是代行正?义之举,他父其人豁然?通达,身后虚名不比活人性命,与古氏、霍家生前?更?是知?交,想来不会怪罪于他;但当?值一日,便要尽忠职守,他万不能坐视不理——
谢昭宁瞥见霍长歌翻转琵琶便与她生了同样念头,心知?她怕要起了协助赫氏弑君的心思?,已不及怪她违誓,只恐此举牵连霍氏,并着肩负忠君的职责,先一步执刀越出队列,抢在那毒钉前?一把拉开丽嫔,旋身横刀飞舞“叮当?”挡去数枚梅花钉。
……愚蠢!愚蠢呐!
躲不过?了,今日之始,便要种下来日北疆的果,姚家古家尽除,连凤举再要做甚么便谁也拦不住了,光阴轮转终要回归那末路去。
合着那数声脆响,丽嫔摔在连凤举身旁,袖中金步摇悄然?滑落,掉在玉阶之上。
谢昭宁闷哼一声,
这局棋,终要落下最后一子,只她到头来,又要辜负谢昭宁,唯辜负谢昭宁而已。
“你——”赫氏一眼认出谢昭宁来,却是两指挟着刀刃并未松劲,一双淡色的眸子怨毒而茫然?。
倏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大地再度震颤,天旋地转中,列阵禁军身形一晃间,破绽尽出;弓手亦难以瞄准,射而不中!
那刀刃薄而窄,似一截寒冰刺入胸前?,起初只觉冰凉刺骨,一息后,方才有针扎似的痛感?席卷而来,好在他中刀之际,左手及时握住刀刃,带得那刀尖偏移了一寸,擦着心脉要害倾斜刺入。
熟料,谢昭宁似也在等这个时机,竟手中提刀渐起,像是要趁乱架向连凤举颈间!
赫氏已累到疲乏,只凭一口怨气吊着精神,窥见霍长歌指间暗语,眸色一凛露出嗜血模样、精神倏得振奋!
只这眨眼功夫,连凤举周身禁军已反应过?来,举枪便攻,赫氏复又错失良机,恼谢昭宁多管闲事,眸中怨毒大盛,左手于腰间一抹一抬,携最后三枚毒钉挟滔天恨意便欲再射连凤举,却被谢昭宁反手以刀背削她手背。
谢昭宁掌心亦被那锋利刀身切开两道刻骨的伤,鲜血滴滴答答自那刀口成珠似得缀下,呼吸间,胸前?伤处又疼得他身形微见佝偻,已说不出话来,颤抖双唇与赫氏沉默四目相对时,赫氏却似读出了他未言出口的诉说。
跨过?这一步,他们便能回到北地去,只这一步太难走,他们终究要到不了了……
那六支梅花钉去势极快,两股力道加持下,银光绞着垂落夕照登时飞得眼花缭乱,轨迹竟难以尽数捕捉,连凤举并着身侧禁军一时反应不及,那毒钉便已到眼前?,丽嫔亦正?在此时脚下突然?站立不稳,一副惊惶模样便踉跄朝连凤举合身扑去!
她赌皇帝便是死于她手,谢昭宁助连璋夺位后,亦会妥帖处置她尸首,不至于令她声名外露,累及霍玄与北地三州——到头来,霍长歌便可得圆满,她早已死于庆阳前?朝别院的那场大火之中,从未入得中都来。
那银针打的是禁军,梅花钉亦不过?是迷魂阵,非是冲着连凤举而去,封的乃是其周身守卫大穴,阻的是其救援的进途,谢昭宁心道不好,果不其然?,只这一息功夫,霍长歌已掉转琵琶,借银针余威,将?身前?禁军人墙砸出一道裂隙,趁机抓住赫氏腰间缎带,将?她一把掷了出去!
霍长歌于那层层叠叠的人墙缝隙间,又留恋似得去眺那玉阶上隐在禁军中的谢昭宁,他不知?何时起,已挪至皇帝与太子间的夹角处,手持长刀微微颤抖,回望她时,眸中温情?敛着遗憾,便如正?西落的夏阳。
如今看来,也不过?一场笑?话。
她从未误判过?连凤举的绝情?,低估过?他的狠辣,他早已端坐于皇位之上无情?俯瞰世间,欲肆意将?众生玩弄于鼓掌中,没?心了。
赫氏愠怒气苦,就势便将?那梅花钉狠狠按在了他肩头。
赫氏与身侧那俩舞姬亦打了手势,借霍长歌横舞琵琶放出最后一把天女散花式的银针替她遮掩之机,她十指分往左右腰间利落一抹,指缝间便各挟三支梅花钉,她韧腰再一拧间,霍长歌探指与她腕间加力一震,“咻”一声,内劲裹挟旋转之力,致使六支梅花钉骤然?脱手,角度刁钻得直朝连凤举周身射去!
电光火石间,禁军不待反应,便见赫氏已凌空飞跃而来,左手再射三枚毒钉直取连凤举面门,右手两指间挟一泓秋水似的刀刃,拖着腰上长而飘逸的缎带,似仙女临凡般骤然?落到连凤举面前?,抬手便刺!
霍长歌眼神陡转锐利,她蛰伏许久,待的便是这一刻!
霍长歌惊骇之下,眸中决绝裹挟歉疚,她前?世便愧对他许多,今生若由他出手,便要彻底赔上他生父谢翱的声名,再无转圜。
谢昭宁翻腕横身再挡暗器,逆着刀势却不及回防,不由合身扑在连凤举身前?,硬接了赫氏那致命一刀。
霍长歌扣着丝弦的手指稍抬,与赫氏匆忙打了“以身献祭”的暗语,她中指与拇指伸长一并,其余三指稍抬做飞羽状,便是所谓的“凤凰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