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钺在学工办领完注册时收上来的学生证,前脚正准备踏出门,就听见导员叫住了他。“诶大钺,先别走,忘了问了,你们宿舍里没什么情况吧?”“没什么问题啊…怎么了陈老师?”“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们宿舍方知远这次又不参加集体活动,上次去奥森他也没去来着,想多了解下情况。”“他没什么问题啊,奥森长走那次是因为要去做家教吧好像,这回他没说。”“那平时在宿舍里呢,你们相处的还行吗?”“他人挺好的,话不太多,然后有的时候…很多时候…可能是在发呆吧,就是会什么都不干地坐在宿舍里,不过也可能是在想事情吧。”“行,那我了解了。”“好,那老师再见~”金大钺抱紧怀里的两沓学生证,微微欠身鞠躬,再次朝门口走去。他心里考虑着自己的回答是否妥帖,作为班长,他自然有义务和导员沟通班里的情况,但他也得顾着同学的面子。刚才的那段对话,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问题不大吧,反正他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金大钺沿着走廊走向电梯,准备下楼,正巧电梯开了,走出来一个大波浪的年轻女人,他认出是院团委的书记。“王老师”,他点头打招呼,进了电梯,闻到残留的香水味,仍在思考着的大脑忽然明白了刚才对话的意义。不同于走团委这条途径的红色路线——比如王书记这种顺应政策一路在马院读到博士的根正苗红的高校思政教师,其他本就门槛提高的学科在现在“非升即走”的形势下更是竞争剧烈。尤其是对于他们导员这种除了访学经历就没有国外背景的土博士,虽说处在学科发展期仍然能够为他提供一个工作岗位,但履历在顶尖的t大显然是不够看的。所以,同时担任行政职责的“双肩挑”就成了必然的选择。正因为如此,导员才会如此密切地关注他的室友——虽然他觉得方知远没有什么大问题,充其量就是有点冷淡罢了。不过,要真说奇怪的话,那恐怕就是方知远花了太多时间陪他姐了吧,每次周末都见不到他人影,问就是在和姐姐一起。他自己是独生子,成长过程中也少见有兄弟姊妹的家庭,并不了解亲姐弟间的相处模式,但还是觉得他的室友和姐姐的关系非同一般。但这也不是他该关心的,金大钺重新码好学生证,走出了电梯。
陈程看着自己班上的班长离开办公室,仰靠在椅子上,盯着一左一右两块屏幕出神。没什么问题吗,他觉得还是多关注方知远一些比较好,t大的小班额模式让他有Jing力关注到每一个学生,所以他上学期察觉这个小伙子没参与任何社团或者学生组织时就觉得有些不妙。刚才金大钺说的发呆这个现象还是应该留意一下,做学生工作嘛,就是应该细心。他转身问身后格子里主管档案工作的黄老师要来方知远的信息,准备先通过背景搜索多了解一些内容。陈程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猛敲一阵,又重新靠回椅背,在脑海里整理他了解到的方知远的资料。省会城市户口,家庭住址在城市发展不错的地区,所在小区因为属于不错的学区房价非常可观,初中上的是价格不菲的私立学校,高中是作为t大优秀生源校的全国百强中学,招考方式是自招,家里有一个同龄的姐姐——大概率是双胞胎——在文科顶尖的r大读书……这样的学生,明显走的是Jing英教育的路子,家庭条件和教育背景无可挑剔,没有任何那种大学生活适应不良的学生的特征,怎么会出现问题呢。陈程本着自己的直觉却不能否认这种可能。他回忆着那个带着忧郁气质的少年在班会和集体活动时的表现,据他所观察到的,尽管方知远礼貌温和长得帅,却似乎总是有些沉闷和忧虑。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拨打了方知远的号码。方知远接到导员的电话时颇为惊讶,在认认真真地回复了导员的关切之后他反而被邀请去办公室聊一聊。他疑惑整件事情的走向,却也没有向宿舍里的三个舍友问出口。他站在学工办的门前,用指节扣了三下门,推门进入了房间,几个老师似乎都不在,他的导员站了起来,招呼他过去,一边起身给他拉了一把椅子。在经历了漫长的兜圈子之后,他听到了导员真正想问的问题。“你室友说你每天花很长时间干坐着什么也不干,有这么一回事吗?”陈程尽可能降低这个问题的侵犯性。方知远觉得有些眩晕,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进入大学之后白天中突然空出的那么多没有任务没有安排的时间,他竟然都这样度过了吗?他继续听着导员的询问,问他对社团活动和学生工作的想法,问他的兴趣,却统统答不上来。他高中时就已经见识过社团和学生会等各类组织,却丝毫不觉有参与进的愿望。至于兴趣,他没有兴趣——这对于他自己来说都是困惑。游戏、短视频、吃喝玩乐,他连报偿式地疯狂沉迷的念头都没有。就像是他当时想选文科或是拒绝这个专业,可能也只是某种不曾意识到的微妙程度上对母亲的反抗而已。等他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时,导员已经在给他推荐箱庭体验、心理中心团体项目和生活交流辅导室了。他诚恳地感谢老师,却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去参与进任何的心理干预。他在失神状态下忧虑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对任何人说不出口的,那种隐秘的挣扎牵涉到姐姐,他宁肯为之哀困至死,也不会冒险将之公诸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