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健从来没见过父亲这幅模样,心里相当复杂,一方面竟然有种豁然而阴暗的愉快,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唐从来不瞒他,可是他的生活太暗了,暗得没有柔情和阳光。另一方面自问父亲待他不差,可以说很好,然而胸口间那口心脏总像是不完整,空洞洞的,想来是天生的?
“你这小子活得太别扭了。”唐半躺在沙发上,歪着嘴喝三茸汤,嘘嘘地每次只能啄进几滴。
“你说你到底像谁?”
讲了两句话也没有责难的意思,纯属无奈的好奇。
小健很缓慢地,品尝到了迟来的自己能够感受到的温馨,自是把父亲伺候的密不透风。
温宏那边反倒是相当忙,他有预感,向来是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会透过经济微妙的苗头来告诉你即将到来的真相。
小健也帮着他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送信跑腿,传达简单的讯息。
接下来三个月,陆克寒不再是家里可有可无的帮佣,少峯需要他,非常需要他,他重新变成少峯的暗影,在暗处帮他收尾。
还有就是小艾显怀了,就是上次跟少峯单独出游时发现的,惊险的落了红,好在养了回来。
陆克寒比谁都高兴,甚至比少峯自己还高兴,拿他的话说就是,他跟少峯是同一个娘胎里同时出来,顶多隔了几分钟,初初的脸蛋也是一样的。他们根本没差,正是由一个人分裂成的两个个体。所以小艾肚子里那个,无论真算假算,都也还是他的小崽子嘛。
珺艾的肚子在某天起,跟吹气球似的一天比一天大,笨重的安在身体上,各种养分、情绪失调,是从未有过的事。
怀龙凤胎时可没有,孕吐都很少,硬着心肠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后就睡大觉,反正那时跟唐万清困在一块儿,啥事他自个儿去操心,他怎么操心她都不心疼。
这会儿显怀后,特别依赖少峯,什么都少不了他,也许是肚子里崽子提前冥想到了现实格局。
然后在孩子五个月时,昆明进入阴雨绵绵的潮冷中,这天她刚睡醒,被陆克寒哄着吃了一碗红枣乌鸡汤,浑身暖和起来。
说是要去郊区的寺庙里拜一拜,上了汽车后曼心把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断定肯定又是个弟弟,可她想要妹妹,如果有妹妹,可以随她打扮嘛。
汽车越开越远,珺艾发困着睡了一觉,醒来时是温宏扶她下车的。
清灰的空旷机场大厅里,到处都是谨言慎行的低低黑脑袋,而她身边围着一大圈人,所有人都在,大人小孩都在。
温宏搂着她,护着她跟人群隔开,去旁边一间勤务室里接电话。
少峯在电话那头,不说话,讲不出。
珺艾的脸湿个彻彻底底,要湿到骨子里,有虫子在里头咬。
抹了把眼泪,她笑着问他:“峯哥,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呀。”
少峯嗓子沙哑:“相信我,要不了多久,然后陪着你白头到老。”
珺艾咯咯地笑,掺着沙子:“那我们拉钩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他说好的。
温宏把电话接了过去,嗯嗯两声,面上沉着山岳。
也许颠颠倒倒了近四十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这有机会,再一次的机会,能够为小艾伸出手来。
一年零八个月后,辽阔无垠的平原草场上,在地平线的尽头,坐落着一栋长长的两层楼木房子。
房子被墨绿的松林给包围着,再远处,可以看见皑皑的山峰。
这是美利坚中部的一处农场。
珺艾套一件碎花的长裙,脚下踩着凉鞋,肩头上披着棕色宽披肩,愁苦地咬着钢笔记账,这狗屁农场日日都在亏钱!
温宏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给纽约那边打电话,操着熟稔的英文。
茶几上的报纸被纱门外的穿堂风吹起来,飞舞着飘出门口,再飞远了砸到谁的脸上,这人高高地坐在麦梗田地上的大型拖拉机里,暴躁地抓下报纸丢开。一条杂种猎狗跟在拖拉机旁乱跑。
陆克寒望一眼浓稠的夕阳,脸上晒得通红,竟然还长了很多雀斑似的红点子。
他把车开到屋舍旁的仓库里,徒步回家,带着他的猎狗。
走了一半音乐听到汽车声,还以为听错了,远眺着望向玉米地,高高的玉米杆子把小路给拦住了。
于是他搬了块石头坐下来抽烟,拍一下猎狗的屁股,叫它去看。
小狗兴奋激烈地朝声音那边奔去。
然而他没看到那边的影子,可是心脏处生生地几乎要停摆。
陆克寒蹬上屋檐下的台阶,钻了半个身子到门内,跟珺艾招手:“你来,你快来。”
珺艾手里的钢笔滚到地上,这时身边的摇篮里响起婴儿的哭声,非常尖利,震耳欲聋。
温宏丢开电话,过来扶她,然后轻轻地推了她一把,折身把摇篮里的哭红脸的孩子抱起来,跟珺艾说:“去吧,你去吧,孩子我看着。”
珺艾喉咙里堵着很多东西,疾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