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是中意這道湯嗎?」
手執團扇的今川純信問道,隱約能瞧見扇子上繪了些花鳥風月。
土岐晴孝或許會對我今日的殷勤百思不解,但他此刻腦中估計還想著如何在宴後出盡風頭表露忠心的事,所以儘管仍處於大庭廣眾之下,他還是忘我地攬住了我的腰。
我一手攏住了土岐晴孝的胳膊,另一手用勺舀起面前擺著的味噌。這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俯首飲下了我親手奉上的湯,而我也往他懷中靠了靠。
下打量著我如今的丈夫晴孝大人吧。說實話這席間也時常會有那麼幾個漫不經心的傢伙盯著我的位子看,尤其是些沒帶妻室赴宴的大名,他們是在遺憾於自己的豔福嗎,真是可笑至極。諒他們腦中再催生些什麼齷齪之事亦是不敢發作的,可她就不一樣了。
「回稟大人,靶心之箭的箭翎是黑色的。」
侍者端著空無一物的漆盤走開了,隨後土岐晴孝便緊貼著我耳際小聲說著。
「大人,您還真是能說些破廉恥的話」
「這把赤金塗二引卷弓是我年輕時用過的
須臾瞬去,放下弓走到我身邊的土岐晴孝抓起我的手,僅僅是發了三箭,他的掌心便被汗浸濕,烏黑的鬢間也是汗水叨擾的痕跡。之後負責傳信的軍士從標靶處跑來,向大納言上報兩位大名比試的結果。阿照亦退回到大納言側近,她雙目無神,似乎已對結果了然於心。
果然,阿照很快便對上了土岐晴孝。大納言在場中立了三個靶,最遠的一枚已埋入聚樂第外的密林裏。那靶子不僅離演武臺極遠,有了枯木枝杈的干擾更是視線不佳,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武士能射中最週邊的標靶。
說來阿照能有今時今日的能耐,大約也是我無心插柳造成的吧。不過到這個節骨眼上反倒能讓我善加利用一番。
「真是的,大人若總是這般誇我,日後我會不思進取的。」
「得中!」
我無暇理會她,也沒有給予她任何眼神回應。就這樣持續到宴後,各家分屬的武士幾乎都已在席外比試完畢,席間也上來兩個舞弄薙刀的傢伙,那志得意滿的神態果然是拔得頭籌的武士才會有的。加賀國大名似乎也興致勃然,下臣得了彩頭,身為主君自然也是會高興的。
土岐晴孝再度開弓,與此同時,阿照也把最後一支箭搭在了筋弦上。她左手緊捏握把,令那比她高出不少來的大弓在自己身前一動不動,她的眼睛更是在箭飛出前未能容瞚。
大納言喜好狩獵,他留給諸位大名的第一個試煉便是弓術比拼。晴孝大人也總愛外出遊獵,一到冬日他常常會應邀前往更北邊的若狹國,在酷寒之地一連待上個五六日。每次他回到村雨城,除了捎回載滿馬匹的新鮮野味,就是要到我面前復述見聞並吹噓自己的技藝。他本就是個身輕體健的男人,再有這旁人難以忍受的外出鍛煉的機遇,使他更堅信自己那對利眼有穿楊貫虱之能,要挑戰今川家少年英雄北條真彥的勇武傳說自然是不在話下。
我飲下了杯滾熱的湯茶,而後稍許偏轉腦袋,將額頭輕抵上土岐晴孝寬厚的肩膀。當我收回餘光時,又望到了依然在注視著這邊的阿照,不過這次她的臉已徹底變了顏色,那裏外通紅的面頰就像是背著眾人飲了四五兩的酒。我瞧不清她的瞳孔,但恐怕她此刻眸中充斥著血絲的景象要比先前壓在我身上時的模樣更甚。
大納言言語親密地大聲誇讚起阿照,今川氏夫婦在座上一唱一和,座下的侍者也審時度勢地端上了賞賜給勝者的馬代[ 馬代;戰國大名間有互相贈馬的習慣,然贈送馬匹多有不便,這時就會用金銀取代。]。
「那便是北條了。」
「作為我的女人,那必然樣樣都是最好的,這有什麼誇不得的?」
我太瞭解她了,十二年前我嫁到小田原城那日,在婚宴上喝醉了的她便是像現下這樣死死盯著我看。
「這湯著實好味,拿來做前菜再合適不過了。不過比起你的手藝還是差了些。」
大納言臉上無喜無悲,這是他預料之中的結果嗎?而土岐晴孝也鬆開我的手,儘管他來京都前就與我談了那麼多,但真到了技不如人的時候,滿臉堆積著頹色的他還是像個被戳破的紙燈籠。
土岐晴孝開了弓,阿照也將弓舉過頭頂。這次比試統一使用長度在七尺三寸以上的大弓,若是身材矮小之人,可能連最低規格的大弓都舉不起來。此時我就站在土岐晴孝身後的演武臺上,今日本應是個無風之日,但看臺兩側的今川家旗幟卻被吹得翻飛,我周遭圍觀的幾位大名更是屏息凝神。佇立於劍拔弩張的氛圍中,人人都默不作聲。
「射中靶子的是誰的箭?」
「真彥,你果真沒有令姑丈失望。」
土岐晴孝先發了頭兩箭,魁梧的他把大弓用得得心應手。聽聞阿照如今仍在軍中統率鐵炮隊作戰,她從前只常用半弓,所以沒能迅速將箭射出,直至片刻後我耳際才劃過兩杆利箭接連穿出的聲音。不過這打頭的兩箭都只能作宴會的前菜,最後一箭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