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应该是蜂鸟在云上搭筑起来的分毫毕现的巢穴。
陶妈妈纤巧的手指并在一起掩着嘴笑:长大啦。
又一个夜晚。
六七岁的时候起吧,她俩经常一个跑另一个家里串门玩。国家号召节约用水,陶妈妈家刚好买了座很多功能的浴缸,九几年噢!留她在楼下过夜,她们就在一起洗澡。从浴室里向外把门反锁住,名义上洗澡,其实是打水仗。每次都整得很糟糕。我蒸了几个包子上门去给陶妈妈道歉吧,她还捂着脸说害怕自己女儿把薛霁带坏了。哎哟我赶紧说不是不是,你不知道她本身就蔫坏着呢!
一人戴一顶帽檐宽得夸张的草帽,丝巾在帽顶系成两个蝴蝶结,很是时髦。但最惹眼的只能是一对裸露在蓬松短袖下交叠的手臂,画面中央的十根手指相握,暧昧到好像用世界上哪一种温馨的闺蜜情谊来解释都太乏力。
我打了她,妹子。我这个妈当得太失败了当时真的气坏了,我打了她,一巴掌、讲不讲?不讲!两巴掌、交代不交代?不交代!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脖子梗着,硬气得很。三巴掌、四巴掌,我是在问她吗?我在拿她出气!我那时候真的被她气疯了,妹子。她从没有那么倔过。我说薛佩杨,你不要给你爸丢人,我警告你。她还是说没有。我就还是打。我只会打了。她也不叫。
那个人,薛霁说我等着你回来那个人,是谁?
女孩子们也长大了一两岁,身体已经有了发育,在水洗过的天蓝色的长裙下恰到好处地展示着,青春期小丘样起伏的胸脯衬着布料,布料复衬着细碎的白色花纹。
小雪这孩子真是噢韫馨姐,别哭,没事的
是薛霁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宋太太曾一度不以女儿那段时间诸多莫名其妙的欢喜和狂怒为意,在她最开始看来,从二中初中学部直升高中的竞争压力太大了,让进入青春期的女儿把气都撒在了悦雯那个孩子身上。然而这件事的情况很快急转直下。
那也叫怪呀?陶妈妈有苏州口音的普通话在抬高音调时显得既软既娇,说不定是你家小雪自己课外加餐的英文资料呢。雯雯要是在学习上有她一半努力,我白头发都能少生几根,真的,韫馨姐。
小雪最近也可叫人焦心,宋太太用指甲把土豆皮表面的泥块往下拨弄,总之心思不像是扑在学习上,还学会跟我撒谎发脾气了,我一问学校的事她就把卧室的门关着,我还从她抽屉里翻出来好几本怪书,小孩子学得蛮精的,全部藏在课本和习题册下面,不仔细翻还找不到。
啊?陶妈妈的教育手段一贯柔和,没收了?
宋太太讲,这孩子从小脾气就怪,她不是交朋友的料,我说哪家小孩愿意和你玩啊?天天嫌弃这个幼稚,那个没劲,也就只有从前住在我们家楼下陶家的女儿,能和她玩到一堆去。
她上周从剧团排练回来,她爸加班不在。我想是个机会和她谈谈那事了,把那些书拿出来问吧。
陶妈妈和宋太太一起在菜市拣选土豆时一脸的忧心忡忡,说老师一通电话打到单位上去拂了悦雯爸爸好多面子,人事方面几个熟人都知道他家雯雯在那样好的公立中学谈了个跨年级的男朋友,什么自尊自爱什么家教通通都碎干净了。
她会在倒影面前慢悠悠地刷牙,泡沫涂在水槽里,薛霁讲电话的声音会从盥洗室门外传来,标准的普通话带着股闷劲,不全神贯注就听不清,听清了又会自招烦恼。所以她又一次选择烦恼了。
薛霁正提着塑料桶从盥洗室回来,准备往鱼缸里换清水。
薛霁总是懒懒柔柔地回应一声:嗯,去吧。因为挨得够紧,所以两个人能同时感觉到振动。云舒睡衫下没有戴内衣的乳房也贴在她身上,振动传来,胸口酥酥的。
怎样?
全是外文的,欺负我和她爸爸都看不懂呢。宋太太答。
云舒偷偷趁宋太太不注意时抬头看她一眼,扎起马尾下的碎头发被汗水黏在脖颈后面,没有迟疑,没有停顿,举止和灌注进鱼缸的自来水一样流畅。
又翻一页,就从秋天来到了夏天。
陶妈妈轻轻拥
我给她没收了。宋太太没有一起笑。
宋太太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什么怪书?陶妈妈问。
背后或者侧面轻轻抱她,对她说薛老师,我要回房间去睡觉了,一共十二个字,精打细算过,远比一句晚安更能拖时间,所以可以一边说一边用她绝对不会注意的、慢慢加大的力度收紧双臂。
嗳,你不明白!宋太太把她从拣选蔬菜的人堆里扯出来,神情肃然得像要宣布样大事。外文我看不懂,插图谁能看不懂?我说它怪,就是配的插图很怪,准是黄色小说,不健康得很呢,哪有正经小说画个光溜溜的女人躺在床上自己的。
那应该只是小时候关系很好的玩伴吧,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谁没有几个童年时代手牵手上下学玩耍闯祸的同伴,后来在各自人生分岔的行迹上不得已渐行渐远呢?
家应该是这样。或者说差不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