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有一条条锦鲤在哗啦啦游动的水,像煮沸了似的,响得很聒噪。云舒的食指弯曲起来,右手在玻璃的裂痕上捏成拳头。
我真是有病。
在那遙遠有意無意遇上.
她在心里飘飘然地想,嘴上却自然不敢这样说:怎么会认不出来。她怎么会把薛霁认不出来。出挑到惹眼的宝蓝色风衣,两只手慵然插在口袋里,左胸前别着一枚货真价实的银质木棉花奖章,长发披肩,和现在一样有自然的微卷。
于是云舒只好搭上了自己的一整只手,也自此搭上了自己一整个人,沿途和薛霁一起在车厢里轻轻摇晃。公车窗外的广告、店招,行人、交通灯,高楼、平矮的自建房,都被驮在世界圆弧形的脊背上,慢悠悠地向后滑去,和车流一起走走停停,红色的刹车灯好像一只只盯着她们眨啊眨的吃惊的眼睛。
然、然后就看到街上有轧大米康乐果的摊摊。所以她在海面的倒影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又磕又笑,很小声很私密地,那个糖,好长一截从机器里轧出来,我想总不可能是吃这个以形补形的吧?越看越搞笑,没忍住就。
云舒把手指抵在薛霁十六岁的肩膀上,呼吸慢了,眼神飘了,脑袋也变笨了,笨且自由,无拘无束,开始自作主张地串联起在这个家这张沙发上绝没有理由被串联起的回忆,那天晚上被薛霁从出租车里打横抱起时,陷入怀抱有好像乘电梯那样明知很安全的失重,两条小腿从她结实有力到惊人的臂弯垂下,一步一摇晃,脸杵在薛霁十二年后依然薄薄的肩膀上,输密码时,身体一点一点很小距离地磨蹭。
似是月老給你我留印象.
云舒第一次听,是豆豆分享给她的。她们一起把腰猫在课桌下,用一副耳机的两头听,不听数学课。
而或是今天一起乘公共汽车去医院探望妈妈的时候,放学总是这样,车厢里的人多得过分,云舒在低海拔地带,哪里有剩下的栏杆可以扶。
唇间是一条线,线条是一个淡淡的弯。弯里掬着山岚样飘忽不定的迷蒙,还有一捧乍别月轮的冷。
無限.
最后是就在刚刚,只有她和薛霁的客厅,那一句怪话。
她有演。不是真的睡着了。
脑子串联着,一时间空气也烫沙发也烫。
从小到大没怎么变过气质的扔进人堆里依然招人注意的一张脸,下颌面对镜头也要微微抬着,从眉弓到唇珠都漾动着未居人下的优秀的骄傲,在一张普通的、到此一游式的合照中,她如此、如此绝伦。如此,如此迷人。
薛霁仍是把她看着,眼神沉静得像倒悬天穹的海。
可是一刹那的狂喜,曾烟花似的炸开,千真万确地把云舒穿膛。
这太简单了。
还是那天晚上,额角那眼睛一样的伤痕被抚摸过了,薛霁的靠近太忽然,从鼻子也好嘴里也好呼出的热气已经一瞬间突到了她整个面部,自然是有嘴唇的,她恨恨地把脸别了过去。
心裡那份柔情蜜意似海.
嗳,笑啥子迈?
公车发动,她们一起抖一抖,然后摇摇晃晃,笑也摇晃,羞也摇晃。
共你初次邂逅誰沒有遐想.
我是笑,刚在想,老师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她的手在薛霁的衣服上渗出汗水,才能长这么高。
打住,最后短得很暧昧。
流星忽然从水桶里跳起来,水声和宋太太抚掌的笑声响在一处:这可不能说是我主动要你出洋相哟,小雪。
听到了噢。薛霁回答,然后嘴巴抿成道上翘的线条,有种誓为云舒保密到地底与天边的决绝。
她在人挨人人挤人的铁皮罐头里艰难地岔开腿维系平衡,悄无声息地后悔自己没有同意薛霁那句打车去算了的建议,而后听见薛霁叫她的名字,她带着疑惑啊地一声,可以拉得住我的胳膊吗,薛霁这样说,攥着栏杆的手从高海拔地带往下挪了挪。她拈起一点衣服布料,身体还是摇摇晃晃的,一个紧急刹车都可以把她甩出去。
被她过于无厘头的奇怪笑点本身逗乐也好,作为师长对她孩子气的怪话付诸包容也好,薛霁也笑了一笑,然而这回换云舒不讲话了,她重新攥攥紧对方的臂弯,和车流中一闪一闪的红色大眼睛们作没有言语的对视。闹哄哄的车厢前头隐约传来车载媒体滚动广告播放间隙插进来的粤语老歌,她用十分塑料的粤语跟着轻轻哼。
红色的交通灯亮了,公车停下,斑马线上是行人和各色的电瓶车自行车亦去亦来,今天出晴,风凉丝丝地从车窗外灌进来,很惬意地撩动她打短以后细细碎碎的黑色头发。
云舒抖动肩膀笑起来,薛霁自然感觉到了,所以又低下头把她看着。一点也不用讲话,她们就这样,云舒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她为这样奇妙的默契在心里涌动暖流。
詩一般的落霞 酒一般的夕陽.
所以,薛霁低头柔声好气地补充道,站稳。
少女的,薛。
天空一片蔚藍 清風添上了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