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武懿宗的告状不成后,武家人看到的转变。
自皇嗣李旦避居东宫以来,他和他的儿女们便在监视下生活,三郎李隆基虽按皇孙的例获封临淄郡王,却和父亲一样,只能在固定的日子里进宫拜谒皇帝。在与李家人斗了不知多少回合后,无数窝囊的阴谋中,忽然出现这么一声英勇的呵斥,隔着武懿宗添油加醋的委屈,武皇只注意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英雄气。
“还有你。”对一个武承嗣已是失望,不会打仗的金吾将军更让武皇失望。武懿宗已是孙辈,在与李家人的决裂之下,武皇必须要提拔一批武家人,武懿宗也在其列。可武皇给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无论是让他去边疆打仗,还是让他戍守宫掖,内内外外,他竟然一事无成,还被人写诗嘲为“骑猪将军”,此番虽是少年狂语,武皇心里却明镜似的。
“是啊,姑母!李三郎固然是个孩子,保不准背后有对姑母怀恨在心的人,东宫在盘算什么,姑母看得到他们做的事,却看不到他们怀着的反心!”见武皇听得神色微微一动,武承嗣赶紧继续往酝酿的怒火上添柴,“什么‘吾家朝堂’?姑母费了多少的工夫,才走到这一步,难道姑母愿意再拱手把武家人的江山送给李家人?李家人这样狂放,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见武懿宗说得激动了,武皇目光一凛,凌厉地看过来,追问道:“他说什么?”
武皇的态度开始变了。
置气?”
“他说,此是吾家朝堂,禁军也是吾家扈从,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呵斥!”武懿宗忙拜了下去,磕了好几个头,替圣人委屈,“陛下!这是折辱啊陛下!”
☆、第六十四章
这声被用以告状的呵斥,听在武皇的耳朵里却激起极复杂的心绪来。依旧靠着凭几,武皇的脸上竟然看不到一丝为武家人被李家人欺负的愠怒,而是默然沉思,握着凭几的手越来越紧。
见武皇未被激怒,态度一直不温不火,武懿宗有些急了,本就是来告状的,若是碰一鼻子灰,将来还怎么见人。于是膝行了两步,道:“那个李三郎可不简单啊!臣听说他常以曹操自许,还给自己取了个诨名叫阿瞒,陛下想想曹阿瞒是怎样的人,他的觊觎之心早就昭然若揭了!”
当使用相同的伎俩不再能够获得过往的结果,这种转变令武家人人自危。于是武皇那句苦口婆心的“做出点功业来”,就成了最容易被忽略的圣训,不仅对于武承嗣,对于朝上观望储位之争的大臣们来说,把皇嗣的儿子李隆基接进宫里,都无疑是武皇向众臣释放的信号
武皇驯服狮子骢的性格从没变过,越是这样野的,越激得她想要去了解。毕竟十分久违了,在唯唯诺诺的宗室中,忽然出现这样一个无所畏惧的少年,这使得武皇睥睨众生的眼里,不自觉地染上一丝希望。
见姑母久久不语,武懿宗心里没有底,求助似的望了望武承嗣,武承嗣会意,出来为武懿宗说话:“那李三郎口出狂语,不把陛下亲封的金吾将军放在眼里,就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更说出‘吾家朝堂’这样的话,大周可是姓武不姓李,依侄儿看,他这是想造反!”
武懿宗忙抹了抹泪,奏道:“臣今日照常在宫门内戍守,有几个禁军不听使唤,便被臣训斥了一顿,照理金吾卫是陛下交给臣打理的,臣是将军,在营里打军棍也没什么不妥,可偏生碰上临淄郡王入宫,倒说是臣的不是,他……他说……”
“臣……臣遵旨……”武承嗣只有低头认了的份。
“你有!”武皇拉着袍子站起来,挥手让方才也被吓得不敢继续捏肩的张易之下去,俯视着地上的两个人,满心都是失望,“魏王与其关心风闻的事,不如多去武成殿逛逛,把你口口声声的替我分忧,好好地做下去。”
若说武家人有什么长处,扣人谋反的帽子必定是别人学不来的,武承嗣上次来说狄仁杰谋反就已经被武皇掏心窝子地说了一通,没想到挽回的努力全都白费,他倒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武皇心下暗自冷笑,面上柔和的神情却未改,招招手让候了许久的张易之上来,更放松了坐姿,任张易之给她捏起肩来。武皇闭着眼很是享受,随口说:“不过是个孩子,一时说话狂悖了些,哪里就扯上谋反了?”
“要想让别人看得起,就做出点功业来,为着一句话来哭哭啼啼的,哪里像个将军!”武皇嫌恶地看着武懿宗,为这桩公案作出裁决,“至于隆基,回头跟旦儿说说,让他进宫来吧,我偏要把他养在身边,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阿瞒。”
“不……不是,不是……”虽然早有此心,被武皇当面点破却实在让人惊惧,武承嗣忙磕了头,也不敢称“姑母”了,恭恭敬敬地想为自己辩驳,“臣绝无此心啊陛下!”
“够了!”武皇一拍凭几,阻断了这让人头疼的进言,吓得武承嗣也跟着跪了下来,两个姓武的子孙,都瑟瑟地跪在武皇脚边,垂首听着武皇的训示,“又是曹操又是司马昭的,你们不用隐晦地提醒我,隆基有反心,最逃不掉关系的是皇嗣!你们看不惯姓李的皇嗣还在东宫里,恨不得取而代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