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无,够了。”毛倡伎轻轻把手搭在首无的肩膀上,制止了他接着说下去。她脸上也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看来类似的猜测其实不仅首无有,诸如毛倡伎等见多识广的大妖怪们其实都隐约意识到了。“枫是个很好的孩子,他是陆生少主难得的朋友,对吗?”“……啊,是这样没错。”“既然如此,其他的什么其实都不重要。”外表柔美的女妖冲着同伴点点头,神色坚定。“其他的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五条枫也早早地就起来了。但是不同于奴良陆生那边的热闹,他的家里空无一人,餐厅的桌子上压着一张字条和几张钱,上面写着父母有事提前上班去了,要他早上自己去买早饭。小小的孩子看完字条,没有拿钱,也没有要吃早饭的意思。独自一人一丝不苟地穿好了衣服,坐在玄关,托着腮静静地等待着。明明室内是温暖的,但若是有人能看见这样的场景,只怕会觉得仿佛心脏都要被这种无形的冰冷冻结了。直到门外传来小孩子特有的轻快活泼的敲门声,室内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寂静才被打破。坐在玄关的五条枫一下子站起身,打开门的时候,已经是眼角眉梢都充斥着雀跃的样子了。“陆生,你来找我啦!”“嗯!枫,你吃早饭了吗?”“还没有,爸爸妈妈出门了。”“正好我家里做了红豆泥团子,一起去吃吧!”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着走远,冰窟一样的“家”被远远抛在身后。不对劲。这是今天的奴良组给五条枫的第一感觉。房屋没变,摆设没变,廊下嬉笑打闹的小妖怪们也没有变。唯一有变化的,是“大人”们的眼神。他们进门的时候,在门口迎接的毛倡伎姐姐和首无哥哥不对劲;吃红豆泥团子时,把盘子端上来的若菜阿姨也不对劲;最后,当陆生像带他去房间里玩的时候,叫走陆生要去谈话的滑瓢爷爷也不对劲。他们虽然都在尽力维持着自己的举动一如往常,但是从他们不自觉多看了一眼的眼神、不经意微皱又立刻展开的眉头、以及说话微妙的停顿里,五条枫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他因为恐惧而一直逃避的事实——他的确不是陆生的同类。当初奴良陆生把他带回来的时候,向奴良组的众人介绍地就是:枫是会读心的妖怪,厉害吧?
那个时候的五条枫还不知道妖怪和普通人的区别在哪里,有一段时间真的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小妖怪了。但是无处不在的天赋就如同诅咒,在和奴良组的妖怪们相处了短短几天之后,他就弄明白了什么样的是妖怪,什么样的是普通人类。然后他就再次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奴良陆生认为的妖怪,他依旧是那个不被人理解、只会被人排斥诅咒的怪胎。可是五条枫第一次胆怯了。他没有勇气向朋友坦白这一切,他不想失去奴良陆生。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哪怕知道火柴带来的只是虚妄的幻影也要划燃火柴一样,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享受着温暖,也时刻恐惧着火柴的熄灭。而现在,这个事实大概还是被大家发现了。若是放在以前,他还没有得到过一切的时候,或许失去在他的眼里还不是那么可怕。但是现在他已经见过火柴的魔法,再告诉他这一切即将消失,这种感觉不啻于硬生生从心脏上撕下一块。怀抱着最后一点侥幸,五条枫避开大人们的视线跑到奴良陆生和爷爷奴良滑瓢谈话的房间外,悄悄把耳朵贴了上去。隔着木板门,声音有些模糊失真了,但是五条枫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一句话:“他确实是完全的人类。”火柴,最终还是熄灭了。奴良陆生和爷爷谈完话出来之后,就发现枫不在庭院里了。首无一见他就焦急道:“少主,小枫刚才突然跑出去了,怎么都劝不住。毛倡伎已经跟出去了,你也……”话音未落,奴良陆生已经跑没了踪影。沿着毛倡伎留下的标记,奴良陆生和首无很快就在一座桥下找到了五条枫。小孩子把自己缩成不能更小的一团,躲在Yin影中一动不动。毛倡伎一开始跟着跑出来的时候还试图把他劝回来,但是在自己几次靠近都被激烈拒绝,反而导致五条枫多摔了好几跤之后,她也不敢出现在小孩子的视野里了,只好远远地跟着。眼睁睁看着五条枫像迷途的小兽一样横冲直撞了一会儿,最后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眼下她看见陆生过来了,就像见了救星一样直招手。奴良陆生毫不犹豫地跑上去,脱掉宽大的羽织把没穿外套的五条枫裹起来。五条枫原本要挣扎,见来的是奴良陆生,一下子停住了手。这一天冷极了,五条枫长长的睫毛上泪水都凝结成了剔透的冰珠。他定定地看着奴良陆生,像是在看一个幻影,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陆生?”“为什么要跑出来啊?”小陆生笨拙地用袖子给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只是依旧晚了一步,结了冰的泪痕被拭去后,五条枫雪团似的脸上依旧留下了红色的印子。“陆生不是知道了吗……”眼泪的痕迹刚刚被擦掉,随着五条枫一垂眼,又有新的泪珠滚落下来。